第20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叶姝岚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注意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也没出声了,白玉堂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人从身上挪开——果然,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已经哭得累到睡着,只是即使睡着,大约也不是那么安稳,秀气的柳眉紧蹙。

白玉堂略微动了动手脚,忍着麻麻的感觉,将叶姝岚身上的双剑解下放到一旁,然后抱到隔壁偏房——那是之前老和尚说给他们准备的客房。

将人放到榻上,正要将被子给她拉上,不过瞧着对方抱着卷宗的别扭姿势,白玉堂尝试着想把卷宗拿出来,不了刚要往外抽,叶姝岚就激烈地反应起来,抱得更紧,紧闭的眼睛再次溢出泪水,顺着眼角,滑进鬓间,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呢喃道:“……不……不要——大庄主……师兄……”

叹了口气,白玉堂只能作罢,直接伸手拿被子,然后眉头微皱——这被子,未免太薄了——将被子盖上,白玉堂又转身去了隔壁,很就抱着另一床被子过来,弯下腰给叶姝岚再盖上一层。

好容易都处理妥了,白玉堂刚要起身,正好瞧见叶姝岚泛红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看温度还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而后略一沉吟,还是一撩衣摆,旋身坐在叶姝岚身旁——如今怕是小姑娘最彷徨害怕的时候,万一半夜醒来瞧不见人怕是要害怕了。

就像自己,当年兄长——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是绝望痛苦地哭了一天,每当半夜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周围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得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尽管十分害怕,但他也只能咬着牙,努力睁着眼,一个人硬熬过漫漫长夜。自那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哭也不爱笑了。可是这个小姑娘,莫名其妙从大唐来到这里,已经非常惶恐了,如今又听闻故园不幸,细细想来竟比过去的他还要艰难……所以,只希望她能过去这道坎,继续能哭能笑,不要像他一般。

白玉堂半夜是被一股滚烫的感觉惊醒的。

叶姝岚没醒,不过脸颊却是通红,一瞧就是发热了。大概是他随意垂在她脸颊旁的手比较凉吧,一个劲儿地往上蹭。

感受到这股热度,白玉堂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吹起火折子把房里的油灯点上,然后就匆匆忙忙跑到院子打了一桶凉水,回屋后随意从袖子上撕下一块浸到水里,只是等捞出来后,瞪着不断淌水的布条,他就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发热的时候好像是要用浸了水的布条覆到额头上吧?可是这布条淌着水,覆上去把床被都弄湿了叶姝岚的病情真的不会加重吗?还是……把水甩一甩……

白玉堂正准备把甩布条时,被吵醒的老和尚迷瞪着眼睛站在门口:“白家小子你在干嘛?没听说你们老白家还有梦游的习惯啊……”说着视线一转,立刻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叶姝岚,老和尚的眼神立刻清明了,迅速跳进去挡在小姑娘身前,瞪眼:“我说白小子,女娃娃还没及笄呢,你要做什么?!你兄长若是知道你夜袭小姑娘,还不得气活过来把你揍一顿?!”

白玉堂还心焦着叶姝岚的状况呢,一开始没明白过来,等听到后来,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修养好才没把手里的湿布条兜头扔过去,最后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姝岚发热了。”

“哦。”不是夜袭啊。老和尚抹抹了光溜溜的脑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大惊:“阿弥陀佛,这烧得也太厉害了——给我!”

老和尚说着,从白玉堂手里抢过布条,拧得半干,对折到合适大小,然后敷到叶姝岚额头。

冰凉的布条一放上去,叶姝岚就舒服地哼了一声,白玉堂见状默默在心里记下这套动作,然后道:“这里晚辈守着就行,不劳烦大师了。”

“你……”老和尚回头打量他一眼,摸了摸下巴,眼里突然滑过了然的笑意,挥手道:“算了,你们小辈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不跟着瞎掺合了,而且,我想就算你大哥在也不会过多干涉——这湿布过一会儿换下来知道吧?”

现在知道了。白玉堂淡定地点点头。

老和尚这才捋着胡子,背着手,笑眯眯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白家小二的眼光还不错么……”

等老和尚走了之后,白玉堂重新坐回榻上,每当布条不凉的时候便更换一次,不晓得换了多少次,等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叶姝岚头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

暗暗松了口气,额头抵着额头试探温度——因为拧布条,手早就感觉不到真实的温度了——的白玉堂正待要起身,叶姝岚突然松开手里的卷宗,伸手抱住他,轻轻蹭着他的脸,嘴里轻声呢喃道:“妈——”

白玉堂一怔,来不及反应,弯着腰俯身的姿势本就不稳,一下子就被叶姝岚带倒,双唇擦过女孩刚刚降温但还有些温热的柔软脸颊,紧跟着便是脸贴脸,白玉堂趴在叶姝岚身上,视线落在被褥上的万字花纹,心里却在想:唔,是不是降温给降过了,姝岚的脸好凉……

叶姝岚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一觉起来,眼皮子肿得简直睁不开,起身后连忙看向四周,看到卷宗安安分分地放在身侧才放下心,这时门口传来白玉堂清冷的声音:“醒了?正好我拿了白粥,昨晚你发热了,吃别的嘴里恐怕发苦。”

发热?叶姝岚眨眨眼,扭头看过去,就见白玉堂提着食盒站在门口,摸了摸额头……说起来,她昨晚一开始好像一直在做安史之乱的梦,无数的藏剑师兄弟姐妹都为守护江山安定而不断地挥舞着重剑,她努力想要过去一起,却总是过不去,仿佛有什么透明隔膜一直在挡着,于是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就睡着了,然后好像……梦到了妈妈?她很小的时候经常发烧,妈妈总是会很温柔地陪在身边,给她冷敷,还会用额头试探着她的温度……正呆呆地出着神,紧跟着,就感觉到眼睛上传来一阵冰凉凉微微刺痛的感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什么?”

“消肿的药膏……乖,别动,放松——别闭的太紧,是会有点疼,很就好了。”

叶姝岚乖乖照办。果然没多久,刺痛的感觉消退,只剩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抹完药,白玉堂把脚边的食盒提起来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扭头道:“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逆着光,叶姝岚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莫名觉得十分温柔,郁结的心情稍稍平复了几分,点头:“好。”

吃了饭,叶姝岚还想继续翻看卷宗,却被白玉堂拿走:“都是过去的事了,一遍遍看,又有什么用?你就不关心如今的藏剑山庄什么样?其他门派又是如何吗?”

叶姝岚一愣,然后立刻扑到他身上:“你知道?不对,其实你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对不对?知道却不告诉我,太讨厌啦!”

叶姝岚说着,不高兴地开始挠白玉堂的咯吱窝还有腰肉,难得小姑娘重新露出这么活泼的样子,白玉堂也不反抗,任由她闹,倒是难得笑得畅,两人最后甚至滚做了一团。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请勿喧哗啊,两位施主。”

听到这声音,一回头,就见老和尚正站在门口,摇着头叹气。叶姝岚连忙起身站好,脸微红,白玉堂也站了起来,只是要慢条斯理许多,也淡定许多。

老和尚先是看了叶姝岚一眼,点点头:“嗯,看起来好多了。你也别想太多,便是没有安史之乱,你那时的亲人也活不到现在。能够为国家安定尽一份力,我想,每一个人,都是虽死犹荣,虽死犹生。”

叶姝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垂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