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诅咒

杀破狼 priest 2149 字 2022-08-16

秀娘一笑,不以为意地缩回手。

她的嘴唇上抹着沈十六买的胭脂,苍白端庄的脸上凭空多了一抹艳色,就像一朵吸饱了鲜血的花。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疑惑,今天咱们正好有机会,不如把话说清楚了吧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的,”秀娘道,“这样说,你心里好受些吗”

长庚的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他毕竟年轻,还没有能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

这世上,再好的朋友,再亲的师长,也没有人能代替一个母亲,哪怕是父亲都不能长庚并不是不渴望母亲的,只是有时候,倘若明知可望不可即,还不肯认命,那就太苦了,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怜。

长庚心里无数次地想过,他绝对不可能是秀娘亲生的,如今得到了这么个并不意外的答案,心里一时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长庚心里不祥的预感渐渐浓重起来,戒备地问道“突然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秀娘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的容颜。可能是粉上多了,她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小心地挖出一点胭脂,细细地涂在自己脸颊上抹匀。

“长庚是我给你起的小名,”秀娘道,“他们中原人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黄昏的时候才出来,主杀伐,不祥。你身体里流着世界上最高贵和最污浊的血,天生就是个可怕的怪物,和这名字再般配也没有了。”

长庚冷冷地回道“我不是你流落山西时,被山匪捉去而生的吗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我有几个爹和强盗的儿子,高贵在什么地方”

秀娘整个人僵了一下,没有回头,胭脂也掩不住她脸上的苍白了,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忽悠一下闪过一点痛处神色,然而很快平息,化入一片疯狂的平静里。

长庚最初的记忆就是在一个山头匪窝里,秀娘总是把他锁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柜橱里,透过烂木头的缝隙,幼小的长庚总能看见那些醉醺醺闯进来的山匪。

那些粗蛮的汉子要么动手打她,要么当着小长庚的面与她行交媾之事。

刚开始,山匪们对秀娘看管很严,慢慢的,见她柔弱可欺,不知反抗,也就放松了,后来甚至放她出来,让她和山寨里的仆妇一样服侍他们吃喝。秀娘在水井和几百坛酒里下满了毒,天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毒。

她用小碗盛了一碗有毒的井水给长庚喝,然而等他真的喝下去,她又好像后悔了,死命地挖他的喉咙让他吐。

秀娘把半死的长庚装进小竹篓里背着,手里拎着一把钢刀,看见有没断气的,就上前补一刀。

长庚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鲜血染就的红裙,将火油和匪首私藏的紫流金泼得漫山遍野,把整个山头付之一炬,带着自己离开了。

在他十余年的短暂生命中,秀娘无数次想杀他,给他灌过毒酒,用刀子捅过他,将他绑在马上拖行,甚至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情绪突然失控,还企图用被子闷死过他

可每次都又都悬崖勒马地留了他一条小命。

也留了他一线不切实际的幻想。

长庚尽可能波澜不惊地说道“你想多了,我从来也没把你当成过亲娘,只是我一直觉得你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是匪窝留给你的脏污。”

秀娘木然地对镜而坐,脸色越来越白,良久,她忽然叹道“孩子,我对不起你。”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长庚心里万千的戒备和怨恨就险些分崩离析,他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那么多的委屈,是这一句话就能轻易化解的。

然而这十四岁的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忍住了眼泪,继而疲惫地问“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打算怎样呢良心发现,要解了我身上的毒,还是干脆杀了我”

秀娘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那少年是一件什么名贵的器物“你知道”

长庚“我当然知道,从我在雁回小镇落脚那天开始,我没有一夜不做噩梦,哪怕白天打个盹,也会从梦魇里惊醒。”

只除了头天晚上长庚的思绪一瞬间散乱出去,忽然后悔起和十六怄气这件事。

长庚“我自认长到这么大没什么建树,但也没做过几件亏心事,哪有那么多三更鬼来敲我的门难道世上还有夜夜噩梦的怪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