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公府长媳 希昀 6236 字 2022-11-12

但凡她解释几句,或说两句好听的,他心里也好受一些。

偏偏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闭上眼,脑海浮现白日瞧见那五陵少年,个个身着澜衫,衣带当风,或执扇或吹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她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来人....”他寒声道,

进来的是云卓,

“主子,您有何吩咐?”云卓侯在珠帘外,也不敢进去。

燕翎听得他的声音,没由来的有些恼怒,只闷闷不乐问,“她多大了?”

云卓不明所以。

荣嬷嬷就在门口不远处,听得这话反应过来是在问宁晏,立刻跪进来回,“大婚前的一个月刚满十六...”

他们八月成的亲,那么她是七月的生辰。

还是小姑娘一个,难怪喜欢那些花俏的东西。

燕翎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荣嬷嬷等了半晌,不见燕翎吭声,心里恐惧尤甚,哽咽着道,

“世子爷,姑娘还年轻,有些地方行事不周到,还望您莫要与她计较...”荣嬷嬷原还想提一提宁晏孤苦的身世,惹燕翎一分怜惜,可“自幼丧母”四字到了嘴边,眼泪就蒸了出来,想起陈管家交待,燕翎最不喜女人哭哭啼啼,当即止住了嘴,磕头如捣蒜。

燕翎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仰身往床榻一躺,等着宁晏回来。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行宫外头已空无人迹,宁晏依然杳无音信。

燕翎这才后知后觉,宁晏这是不会回来了。

跟淳安公主商议怎么跟他和离?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小妻子处心积虑离开他?

燕翎生出几分挫败。

这一夜,自然不可能睡好,次日醒来时,下意识往床边看了一眼,期待落空,脸色就更差劲了。

慢吞吞地用了早膳,又喝了两盏茶。

宁晏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燕翎脸色已沉如锅底。

依着安排,今日有马球赛,整个行宫的防卫都需要他负责,他必定早早得去乾坤殿调度,可是他为了等宁晏,有史以来第一次延误了公差。

片刻,云卓进来禀报他,“世子爷,马球赛马上开始,陛下已起驾去了皇帐。”又凑近战战兢兢道,“夫人与淳安公主已到了赛场....”

燕翎猛地抬起了头,满脸不可置信。

他在这里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她竟然跟淳安公主打马球去了。

燕翎硬生生忍住骂人的冲动,起身,抽起屏风上的外衫,大步往外去了。

他纵马来到行宫前方的草原,先去了皇帝的帐中,皇帝见他眼下略有黑青,便知外甥是气狠了,心中愧疚难当,淳安说得对,他昨晚为何非得抄近路呢,否则人家夫妻俩还是甜甜蜜蜜的小夫妻。

皇帝心中懊悔了一阵,招燕翎坐下,

“多大点事,男人就得宽怀大度,朕已教训淳安了,她保证,以后不再带着宁氏喝酒...”

燕翎听了这话,连冷笑都欠奉,“淳安不是怂恿她与我和离么?”

皇帝猛咳,“小孩子的胡闹话,怎么能放在心上。再说了,你不该反思反思,为何你的妻子心生埋怨吗?”

燕翎无言以对。

三皇子在一旁幸灾乐祸插话,“父皇,翎哥儿这脾气不改,多少个媳妇都能被他气走!”

皇帝正愁没地儿出气,抓起手边的茶盏朝他扔出去,“你插什么嘴?有你什么事!”

三皇子被扔了个正着,叫苦不迭。

皇帝又与燕翎道,“朕已准许淳安去打马球赛,你晚边带着你媳妇回去,事情就过去了....”

燕翎深吸一口气,目光往讲武场上探寻,果然在校场中间看到了宁晏,她穿着一身湛蓝的劲装,衣袖和裤腿都给束起,迎风而立,英姿飒爽,比平日多了几分清致的气韵。

宁晏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偏首朝他望来。

燕翎气得移开眼。

宁晏抿了抿唇,干脆也不搭理他。

淳安公主见她情绪低落,拉扯了下她胳膊,“好了,别难过了,总之你们俩就要分开了,你今后跟他也没关系了,还在乎他作甚?”

宁晏长长呼出胸口的闷气,神色一片坦然。

明日便要回京,最迟后日他就会给她一纸休书,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怕是见着了,燕翎也不会认得她,不对,他们俩身份悬殊,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还在意那么多作甚。

抛头露面便抛头露面吧。

淳安公主忙着组队,一队六人。

隔壁的戚无双已张罗了五名高手,皆是京中马球好手,淳安公主不甘示弱,下令招来三名禁卫军,最后在人群寻了一圈,嚷道,

“还有何人愿意跟本公主一队?”隐约瞧见对面栅栏旁立着一芝兰玉树的年轻士子,生得是唇红齿白,风姿绰绰,淳安公主顿时来了兴致,坐在马背上朝他招手,

“喂,对面那位五陵年少,对,就是你,穿澜衫的那位,你过来,陪本公主打一局...”

燕翎耳力极好,顺着淳安公主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瞧见一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胀得通红,支支吾吾指着自己,似乎不相信自己被当朝公主给看上。

五陵年少....

燕翎堵在胸口那股怒火瞬间窜至眉心,眼瞅着那人兴高采烈朝淳安公主跑去,燕翎不假思索起身,干脆利落抽起搁在柱子旁的马球杆,面色沉冷朝宁晏方向走去。

马球场上人多,大家伙一时没注意到燕翎,宁晏却是心灵感应似的,发现燕翎朝自己走来,他手里拧着球杆,眼锋薄如锋刃,仿佛要杀人,宁晏咽了下口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燕翎顺手牵了一匹马,视线就黏在她身上,翻身而上,纵着马缓慢来到她身侧。

宁晏脸颊快要被灼破,不自在地别开了头。

这时,对面的戚无双一队终于发现了燕翎。

为首的淮阳侯世子,眼睛瞪大,上下打量燕翎,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从不掺和这些吗?”

“就是,你来了,我们还打什么?认输得了!”

“燕翎,前日骑射比试,陛下给的彩头可比今日贵重多了,你凑什么热闹。”

大家愤愤不平。

京城少年们也是攀比长大的,无论谁到了什么境地,最后总要跟燕翎一较高下,可惜,燕翎从不应任何挑战,也从不参加比试,别人在脂粉堆里打滚时,他不是在边关枕戈待旦,便是卧在营地挑灯夜读,白日习武,夜里温书,笔耕不辍,风雨无阻,他的自制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起先还有人拿燕翎做参照,鼓励家中子弟上进,后来差距越来越大,渐渐被人丢开了。

他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随戚侯深入蒙兀腹地,率三千兵力,出其不意,助主力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十六岁那年,蒙兀突袭彰武堡,燕翎独当一面,领五千弱兵,苦熬三天三夜,那一战,他身中三箭,箭矢如云而不退,撑到主力救援,守住大晋边防。

去年蒙兀大军压境,戚侯身受重伤,蒙兀十万大军趁机猛扑,燕翎临危受命,研制出一种新型的空心兵阵,再以神/枪/营两翼压阵,大破蒙兀,捍卫了北境十四州上百万百姓的安危。

哪怕没有燕国公府的爵位,燕翎依靠自己功勋足以封侯拜相。

只是皇帝有意保护外甥,一直掩饰他的功勋。

即便如此,京城的世家子弟都知道,燕翎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而现在,从不屑于玩这些把戏的燕翎,却出现在马球赛的现场,就好比三军主帅忽然来跟新兵蛋子比枪法,大家顿生沮丧。

燕翎此人,浸润朝堂多年,无论什么场合,他向来应对自如,但今日他心情奇差无比,只冷冷看着对方,一副“爱打不打,不打就滚”的模样。

恰在这时,那五陵少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腼腆朝淳安公主施礼,

“殿下,您有何吩咐?”

淳安公主瞅了一眼已红透脸的宁晏,再睨着燕翎,并未立即接话,淳安公主面上不怕燕翎,心里却十分忌惮,否则昨夜也不至于拉着宁晏住在自己殿中。

对面的戚无双大约也猜到燕翎为谁而来,面庞气鼓鼓的,指着那温润公子道,

“燕翎哥哥,你别打了,让给他吧。”

燕珺也在场,战战兢兢看着兄长,“大哥,您下场吧,放心,我们不会伤着嫂子的。”

宁晏险些坐不住了,央求地望着淳安公主,想要下马,淳安公主哪里猜不到她所想,当机立断将那温润公子给挥开,

“行了行了,改天,改天本公主约你。”

旋即执鞭指着燕翎,“你可不许给我捣乱,上场了就好好打。”

燕翎听得“改天”二字,锐利的眸光从那温润少年身上掠过,最终一字未言。

马球比赛开始。

起先燕翎不紧不慢跟在宁晏不远处,有危险帮她挡几脚,心思根本不在比赛上,渐渐的发现宁晏马球技术也不过如此,唇角忍不住掀起嘲讽,

技术不好,还上场做什么?

宁晏专注在赛场,压根没注意到燕翎这些心思,只是她打得有些吃力,那戚无双几乎杆杆对着她来,对方进了三个球,淳安公主这一队还无动静。

呐喊声此起彼伏,场面很是热闹。

淳安公主一改往日的浮躁,这一次很沉得住气,她看得出来燕翎虽没认真打比赛,却一直护在宁晏左右,既如此,便可最大程度发挥宁晏的优势。

宁晏的优势是准头好。

随后,淳安公主调整战法,只要有机会,便把马球往宁晏脚下传,宁晏果断挥杆往球洞里射,两刻钟内,宁晏连中了三球,全场掌声如雷。

燕翎十分意外,她骑马很溜,准头更是超乎寻常得好。

他算是明白了,乖巧和温顺都是装的。

也不知在他面前,她有几分真面目。

宁晏回眸悄悄看他,恰恰撞上他眼中不咸不淡的冷讽,她躁得面颊泛红,薄薄的脸皮儿在艳阳下娇艳欲滴,索性策马离着他远一些。

燕翎更气了。

戚无双发现了宁晏的长处,自然是集中火力不给宁晏碰球的机会。

一直插科打诨的燕翎,总算舍得出一份力,四两拨千斤地给她划下一方安虞。

宁晏这才发现,一贯面无表情的男人,也有疏狂肆意的一面,他轻松自如地挑杆,眉宇里带着几分轻倦与漫不经心,马球顺着他球杆滚落在杆心,又被他行云流水的一带,滑在她杆下,她奋力一击,马球在半空划过弧度,直落球门。

“太棒了!”

“晏晏,好样的!”

比赛轻而易举赢下。

宁晏心潮涌动,与迎面而来的淳安公主击掌庆贺,下意识扭头去寻燕翎,却见他不知何时已下了马,那球杆也被他随意扔至在一旁,只留给她一道清峻的背影,大步离开了。

宁晏苦笑一声。

燕翎去了营帐,有人私自入山狩猎,跌落山坡,燕翎对这一带熟悉,亲自带着侍卫入山搜寻。

宁晏这一夜依然住在淳安公主的寝宫,燕家这头大约也听到了些风声,晓得宁晏与燕翎出了些岔子,是以也不敢闹出什么风波来。

燕翎半夜方回行宫,回了内寝再一次面对空空如也的床榻,眼底戾气横生。

她这是不打算跟他过日子了?

翌日回程,宁晏犹豫着要不要回天羽殿帮着燕家料理家务,虽是要离开燕家,只是最后一班岗她得站好,却被淳安公主拦住,

“你何必去看家里弟媳的脸色,你若不放心,我这就安排一个内监过去帮忙。”

燕家或多或少听到了风言风语,定要笑话她。

宁晏也不是非要露面,只要事情能安排妥帖便可。

淳安公主将自己的管事牌子差遣去了天羽殿,他到天羽殿时,发现燕家下人有条不紊地抬着箱笼搬上马车,人人大气不敢出,正疑惑着,抬眸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廊芜下,竟是燕翎亲自在管事。

管事牌子韩公公心里打了几个旽儿,先上前作了个揖,面上笑融融道,“原来是世子爷坐镇,世子夫人昨个儿不太舒服,着了些凉,公主留她养病,特遣老奴来看这些,既是世子亲自操持,老奴便退下了。”

燕翎平淡无奇看着他,心想生病是假,躲着他是真。

韩公公是个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撬开一点口风是不成的,燕翎也没打算多问,只道,“辛苦公公跑一趟。”

韩公公回眸寻了一眼荣嬷嬷,荣嬷嬷朝他屈膝纳福,顺带点了个头,韩公公便知宁晏的衣物箱笼都准备好了,无需担心。

巳时初刻,皇帝起驾回銮。

宁晏窝在淳安公主的马车,神情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