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9章 一曲狂浪歌,半世江海客

南宋风烟路 林阡 6145 字 2022-11-19

阡吟率众渐行渐远,忽听背后琴声悠扬。

六月燕落秋送他俩去陇陕战场,在山间弹奏的是一曲生僻的《生查子》,其中所诉,多是相思之情、送别之苦。

十月她送他俩去淮南战场,却抚弦放歌一首耳熟能详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刚巧是那日的夕阳西下,黄河正气势恢弘地奔腾入海,高亢琴律伴随着河浪间的落日纵向跌宕,同时也随着流水横亘起伏到他俩身旁。词是王之涣的《登鹳雀楼》,调却是她燕落秋的《狂浪》,浑然天成,荡气回肠。

然而再好听的曲子都注定有终结时。当想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竟这么快与天骄、越风、海逐浪都又分别,林阡一时感慨、触景生情:“曲终人不见,河上数峰青。”

“不是这首吧。”吟儿也醋意与诗兴齐发,“黄河之水天上来,不及落落送我情。两首。”

“……”林阡无话可说,伸手向她讨要东西。

“传国玉玺吗?那可不给你,那是我的!我的!”吟儿怒不可遏死活不肯拿出来。

“何时你对我能有这样护?!”林阡也吃醋了,“我是和你要酒壶。”

“哦。”吟儿这才放心,把酒壶递给他。

“我知道里面灌的都是醋。”他太了解吟儿了,肯定灌醋了,慷慨地一饮而尽,喝完却满脸都是苦。

“哈哈,是灌醋了,不过是半壶酒半壶醋,如此,你以后连酒都不想喝!”吟儿嬉笑,报复成功。

“能饶了我?!”他苦不堪言,又好气又好笑,短期内真不想喝酒了,太难喝了!

饶了他?哪个女人都不愿饶了他。

“狂浪随风舞,深情逐水流。”燕落秋一曲罢了,一时不愿再弹,收起这烛梦弦来转身,“走吧小猫。”

“……”白虎懒洋洋地爬起来,一听就来了气,“不变大了,我要做猫。”

“别赌气,驮我回去。我腿走不动。”燕落秋从不求人,更何况兽。

“他都走了,还装什么?虽然伤势未愈,你也不至于不能走路。”白虎使劲给她揭露真相。

燕落秋一怔,板起脸来,格外美艳:“再说拔光你的毛。猫都做不了。”

“秋儿。”白虎赶紧伸爪护住头,“现如今,五岳的愚蠢人类都聪明了,宗主他也不那么纠结夺权了,河东并不像先前那般不稳。那么你为什么不跟上去?留在这里?这不像你。”

“他有吟儿,看不见我。”燕落秋语带失落。

“什么?”白虎还以为自己听错。

“他在前线浴血奋战,父亲却给他后院起火,那个惨不忍睹的烂摊子,是吟儿给他收拾好的。吟儿时刻关注着他有未入魔,冥狱里的我却忽略,若非如此,又何必教吟儿冒着生命危险拔剑上去镇压他的魔性?”燕落秋回忆着,她是这样被吟儿斗败的,“如小阡那般的男人,我是真愿意放下身份、做个填补都无所谓。可是吟儿回来了,那他的感情便不再空白。既然吟儿比我更配他,有她同行,我何必在?”

“唉,想开点啊,秋儿,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白虎被这情绪一带,幽叹。

“配得上我的就一个。”燕落秋噙泪,怎会不难过,固执的人,最容易痛苦,“不过,推己及人,他也是我这样的人,因为有吟儿在,他眼中不会有别的女人。得不到他的心,是我自己不够好,如果缠得太紧,倒也讨厌了。”

白虎认真地听,好熟悉的话啊:自打来到河东以后,我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可推己及人的话,他也是我这样的人,因为王位太重要,他眼中黔西注定比河东重。留不住他的心,是我自己不够好,如果栓得太牢,倒也是罪过……秋儿这是和她娘亲一样,看开了?放下了?

“需求小一点,活着也爽朗些,至少我还有他留给我的《狂浪》。我回忆他时,他回忆我时,想到他和我在一起时,都是笑着的,我撩拨他的时候,他是我的,那就够了。”四然居士洒然一笑,如是说。

“所以,你其实早就放弃了?只不过不想他感到愧疚,才总装作一副‘一辈子死缠烂打’的样子……”白虎经历过那么多事,一下子就看懂了。虽然林阡看见燕落秋受伤后恐怕还是会为了不能娶她而觉得愧疚,但这种愧疚感必定会因为她说“我是要回报的”“我会去找你的”而减轻不少。

“错。我确实会一辈子死缠烂打,燕落秋怎会放弃?我只是不要他觉得欠我,时间长了混进怜爱而已。我如今装病不去,是怕缠得太紧。暂时退居二线、放低需求,也是为了把握尺度、换种体验。”燕落秋抬起俏脸,笑容明媚,“小猫,我救活吟儿,是为了赢她,燕落秋从不输仗。”

“啊……”白虎发现,这女人跟她娘亲不一样,所谓的看开和放下全都是一时的……是啊,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过,怎会轻而易举就放弃。

“这段时间我会闭门练琴,等自觉比她强时,再去找她打。”燕落秋自信地说,“既是情敌,我不要她对我感恩,所以她该对我有战意,如此才算尊重我这对手。当然,在此之前我也必须提醒她,凶一点,莫让我的小阡给别的女人捷足先登了。我是摆明了刀枪与她对决,谁知别人会否出阴招害她?”

“那这段时间是多久啊。”白虎期待不已,看热闹不嫌事大。

“看心情。”不是说了吗,随时。

月上枣林,燕平生、海逐浪、赵西风等人在枕云台废墟规划重建。

“秋儿回来了吗?”燕平生表面不在意,实际上不助攻有他的理由,知子莫若父,危崖上燕落秋怕吟儿出事时的紧张,寒棺外望着阡吟重逢她孑然一身的抹泪,或者说把吟儿抱进寒棺的第一刻她的生气,其实就已经提醒了他很多信息,只不过他一直沉浸在复仇情绪里没太关注女儿的心情。

后来在清心寡欲状态下,他再回忆自己的那场后院起火,不禁了然:当他误解林阡明面毁地、暗中撬人时,为了要他相信林阡没刻意害他,为了要他明白错不在林阡,秋儿搬出的是父女俩之前的“承诺”,吟儿抛出的是以他和林阡相似为基础的“认同”,而林阡后来以刀法祭出的一直都是“同归”,种种表现,谁更与林阡般配?唉,就可惜我秋儿这般绝色,吊在一棵树上没有个归处。

“小何,你去劝劝秋儿吧。”燕平生转身对何业炎说。

“劝什么比较好?”何业炎不太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燕平生只负责下令。

“那我去一下、说两句就走。”何业炎一笑,又跟他恢复成从前没大没小的相处模式。

“你这婆娘,就知道阳奉阴违!”慕红莲骂骂咧咧。

“老汉,你会说你去啊!”何业炎愠道。

燕平生看着他夫妻俩边打边跑,叹,也好,去给我秋儿逗笑。

“这红莲!宗主有说过让他也去吗!”宁不来气不打一处来。

“不来。”燕平生正色。

“请宗主示下!”宁不来肃然。

“你曾说秋儿像我,骨子里存着一股斗气,又说她像微微,喜好和平风雅,其实她更像你,从没为了自己好好活着。”燕平生理解地说。

“宗主……”宁不来一愣。

“宁不去他死得早,只有个女儿还嫁不掉。你趁着还来得及,在河东找个婆娘,为宁家传宗接代。”燕平生继续下令。

“是!”令行禁止。

夜色朦胧,慕何夫妇循着那淡雅的香气找到燕落秋时,只见她负弦睡卧桃花溪畔的姻缘树上,招天为盖,

唤云为被,枕酒弄月,倜傥超尘。

“遗憾得很,我魔门再怎样奇人辈出,也改不了这世间的花期。该谢的花,秋冬全都谢了。”何业炎叹了一声,觉得这里凋敝的风景万万配不上这么美的人儿,似醉非醉,亦仙亦妖。

“春花都是上天给的幻象,秋树才是大地本来的面目。”燕落秋回眸浅笑,本来人生就寂寥。

慕红莲正准备吼何业炎有你这么劝人的吗,燕落秋已从树上飘降而落,电光火石间琴便横置:“红莲,敢比一曲吗?你琴艺未必还及得上我。”

“求之不得!比了再说!”慕红莲摩拳擦掌。

“人生苦短,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愿做散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燕落秋坐下身,忽然回想起初见林阡的那晚——

她逍遥地说:“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

他木讷地说:“你没事,那便好。”

闭目陶醉于自己指间流畅的琴音,笑意欣然:小阡,你实现了我的心愿,我也会实现你的……

你且应付天下大乱,我来守护山河清宁。

天下大乱。

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十月初,金军兵分九道反攻南宋,两淮四路,陕西五路。其中,仆散揆以行省兵三万出颍昌、寿州,纥石烈执中率军二万出清口。

“南宋官军羸弱,仅毕再遇能够一战,然而义军实力强厚、一向不容小觑。好在,自上月中旬开始,慕容山庄和淮南十五帮出现裂痕,矛盾一发不可收,至今主力仍对峙于楚州、盱眙一带,故而纥石烈大人意欲从清口渡淮、抓住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不和的好机会,渔翁得利,兵贵神速。”纥石烈执中特地着人来问仆散揆,有关策略的可行性。

“可行。”仆散揆作为东线最高统帅,给予此计肯定。纥石烈执中虽凶横、狡诈,倒也善战、好问。

“仆散大人不怕宋军是做戏?诱纥石烈执中深入?”望着来人背影,轩辕九烨担忧地问。

“天骄大人莫忧,尽在我股掌之间。”仆散揆意味深长地一笑。

“好在自上月中旬开始,慕容山庄和淮南十五帮出现裂痕”?哪有那么巧的事,南宋淮南义军的自行削弱、互相攻杀,显然是当时正在打淮北自卫战的仆散揆一手策划。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远交近攻,离强合弱。”轩辕九烨何许人也,一经提示,立刻懂了。

“好歹我大金南北前十与淮南宋军打了快十年交道,我岂不知他们之中有哪些牛鬼蛇神?”仆散揆说,也幸能有“战狼”给了他一手好情报。

“那么,纥石烈执中这一路,委实已经对南宋先下一城了。”轩辕九烨知道纥石烈执中虽然在河东失去堪称一流高手的“六大死穴”,但人体可不止那六个头颈死穴,一共三十六个致命穴,一百零八个要害穴,总共七百二十个穴位,可想而知其帐下还是有不少人才的,而且还呈现出合理的梯队分布格局。

与纥石烈执中不同的是,虽然仆散揆比他到达东线略晚,却不像他那般急于立即渡淮,而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派以“青鸾”为首的控弦庄在寿、庐、滁、和等州实地侦察。闲暇时,自己也会从繁忙军务中抽身,到淮河边上了解、研究当地地形:“宋人说的不错,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除此之外,为了把王爷从天尊之死的悲痛中彻底拉出来,仆散揆没忘记沿途给王爷招纳可用之材,他们有利于、但作用未必仅限于这场南征。

当然,之所以这般谨慎,仆散揆不止是为了确保渡淮作战万无一失,更加是因为林阡给了他这种不好打的压力,轩辕九烨在侧也看得出来:“林阡好像知道仆散大人的准确路线一样,将李君前的小秦淮几乎全体都集结在此地相拦,另外还有叶文暄……”

“我这一路,有可能是‘转魄’帮林阡先下的一城啊。”仆散揆叹说。

“未必是转魄,也有可能是那个柏轻舟。”轩辕九烨狠狠说,“这些人,都恨不能杀灭。”

“对面人才济济,我方倒是也有不少。天骄大人前几日不还推荐给我一个黑衣女子?我试过她武功,可比南宋九分天下。”仆散揆自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