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页

马蹄声远远而来,击碎了空气中缥缈混沌的寂静。琴声还在,却变得凝重端静,带着一股威仪。吕归尘可以分清琴声的来处了,他转头看向那边,许久,他看见一骑骏马的影子。即便在北陆也难得见这样高大威武的骏马,宽阔的胸膛像是一堵墙,它是纯黑色的,长鬃飘摆,自雾气中踏出的时候,雾沿着它周身肌肉的每一道曲线流走。它顾盼自雄,仿佛一位君王。

马上端坐着高大瘦削的人,他的全身笼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风帽遮掩了他的面容。他手操着一张精致典雅的箜篌,却不是南淮城里常见的那种横置膝上弹奏的式样,那箜篌是一根弯曲如弓的木材,两端包裹着黑得发亮的牛角雕头,琴弦像是弓弦那样拉紧木材的两端,并排的十余根。那是竖箜篌,吕归尘知道那是羽人的乐器,羽然也有时候高兴了会在月下弹奏,她坐在树枝上,裙角垂下,压着树枝一起一伏。

四名魁伟得令人惊异的从人跟随着那匹黑马,围绕在它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居前的两人一人手持火把,一人高举漆黑的长幡,幡上用纯色的银绣出藤蔓似的花纹,飘飞中晃着吕归尘的眼睛,长幡两侧垂下了银色链子叮叮当当敲打在幡杆上,音色清亮悦耳。从人也皆穿着黑色的大袍,全身笼得看不见一丝皮肤,脚步迅捷,和骏马前行的速度丝毫不差。

他们飞奔而来,速度极快,却又飘逸得像是不费半点力气。没有人转头去关注吕归尘,他们就要擦过吕归尘的身边而去。马上的人忽然拉住了缰绳,骏马无声无息地煞住,从人也跟着停下。他们就站在吕归尘的面前,马上的人扭头,俯首看着这个大孩子。

影月的鸣响尖锐得近乎刺耳了,其中蕴含着仿佛巨兽呼吸的沉重声音。马上的人依旧轻轻地抚着箜篌的弦。

“这是你的刀么?”马上的人问,他的声音低哑。

“是。”吕归尘回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不能动,他感觉到强烈的力量来自对面的人身上,拔刀是枉然的。

“刀中影月,看到了多年前的老朋友。”马上的人说。他摘去了风帽,火光照着他的脸,那是一个老人。他确实很老了,却没有一丝皱纹,岁月从他身上带走了很多东西,可不是精神和力量,那张白皙隽秀的脸看起来竟有种二十多岁年轻人的错觉。

老人弯腰下去抚摸影月的刀鞘。刀鸣声停止了,他手指触到的瞬间,影月失去了躁动不安的力量。

老人和吕归尘四目相对,老人先是沉默,而后略略有惊诧的神情,最后他笑了:“荒芜的武神啊,你流着珍贵的血,我曾听人说起你的名字,却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相见。”

吕归尘无法回答。

“我在很远的地方听见了影月的声音,就在猜测谁在这里,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你确实是有资格站在我马前的人,能在这里偶遇,也许是神的指引,命运的轮转。”老人枯瘦的手轻轻地在吕归尘头顶拍了拍,“很高兴相遇,可惜我不能留很长的时间来说话。当你血里的力量更加浓郁一些,我们也许会再相逢,那个时候,我们之间或许会有一场精彩的战斗。”

他策马而去了,从人们如飞翔般追逐着他。

一望无际的大雾里,吕归尘觉得膝盖酸软,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第四章 神之使 五

古月衣和程奎两骑飞驰而来,直至楚卫军主阵火焰蔷薇的大旗下,白毅、息衍、冈无畏和费安都已经带着亲随的人马汇聚到了这里。更多的人马一营一营的结队完毕,向着大旗下聚拢,诸国已经有三万余人的大军收整起来,排列为四向防御的方圆之阵,外排是矛手,其后是弓箭手,再后面是随时准备肉搏出击的步卒,骑兵被围绕起来保护在正中央。

“这么大的雾?”程奎喘息未定,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一片白茫茫,“地震了么?莫不是闹鬼?”

“息将军,”古月衣躬身在马上向息衍行礼,“贵军营中可也是战马受惊?”

“不是受惊,是所有的马都疯了,亏得古将军传来消息,塞上马耳可以让它们安静,否则现在我们的防御已经分崩离析,离公若是轻骑出阵,就只有任其砍杀。”息衍还礼,神情镇定,“古将军,淳国晋北两军此次都以骑军出战,战马最多,营中还在骚乱么?”

“要安抚几千匹战马,只怕不是短瞬间能做完的,不过已经汇聚了三四千人,全都带过来助白将军防守。”古月衣挑着剑眉看向雾气里,“不过这么大的雾气,嬴无翳只怕也不敢轻易出动吧。”

“有理。”息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