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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长公主……恭喜长公主!”宁卿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不可能是长公主的脸,那张满是皱纹,皮肤干涩的脸。这些年来,每次侍寝之后他总要拿一张帕子沾着蔬果中挤出的汁液为长公主轻轻擦脸。可她老了,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永远回不到二十岁的肌肤,几十年来的浓妆和岁月本身的剥蚀,像是风化石头那样,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无法抹去的纹路。可是那张脸下的轮廓,以及那股熟悉的气息,又毫无疑问是长公主本人。

他是在抚摸二十岁时的长公主的脸!时光仿佛倒流了。

“很快我就要变成十六岁的样子了,十六岁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十六岁的白凌波……十六岁的白凌波,没有一个公卿的女眷能比得上。”长公主拉着宁卿的手在自己面颊上移动,轻轻吻着他的掌心,像是在梦中呓语,“宁卿,我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再也不怀疑碧城先生的力量。逆转时光,是神使才有的术法啊!这九州之内,又有谁能不臣服于神之下呢?”

宁卿点头,坐在她身边,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长公主也抱住他的头,按在自己心口,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傻孩子,怎么不说话?我不会丢下你的,很快我就变成十六岁的样子了,十六岁的白凌波,是九州最美的女人,她和你站在一起,就像一对要飞升的神仙。我再求碧城先生治好你的眼睛,那时候你看见我的样子,一定欢喜。”

偌大的宫殿中,一男一女相拥,久久也不说话。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照在长公主莹洁如玉石、娇软如婴儿的脸上,近乎透明,可以清晰看见皮肤下柔柔的血色。她笑了起来,不再有老女人的凶戾,是二十岁女人带着憧憬和梦的笑,她的眼瞳明净,仿佛秋湖上涟漪荡开。

雷碧城走到桂宫的正门前,忽地止步,转头看着黑衣从者:“你立刻启程去南淮,我会用飞鸽送一份七御史联署的判罪文书给你,你拿到这份文书,立刻去找百里景洪,然后亲自处死息衍。时间定在四天后的夜里,一刻也不要拖延。”

“不必等宁卿公子那边的回信么?”黑衣从者问。

“不能等,不能小看天驱埋伏在天启城里的势力。御史台发出判罪文书,他们会立刻知道,会不惜代价准备援救息衍。就算钦差带着判罪文书快马赶到南淮,情况可能已经完全变化。所以,你拿着一份假的判罪文书,处死息衍之后,真的判罪文书才会到达,前后会相差三五天。”

“学生明白了!”黑衣从者转身就要离去。

“此外,即便如此,你未必不会和息衍埋伏在南淮城里的人对敌,但你已经跟随我十二年,区区几个天驱你能应付,只是千万小心。”雷碧城在他背后说,“为你哥哥复仇吧,不必留情。”

第一章 狐之忿忿 二

胤成帝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晋北国北方临海,北固山城。

这是一个港口,也是一座雪城,每年澜州的第一场雪都是落在北固山城。北固山城以北是分隔宁州和澜州的羽渊海峡,从外海来的冰冷海流日夜从这里经过,注入浩瀚的潍海,海上来的冷风和雨云让这里终年阴霾,阳光珍惜得像金子一样。也正是这糟糕的天气在保护着这座地处荒远的小城,从这里北望一百二十里就是属于羽人的宁州,羽人在那里建筑了一个坚固的石头堡垒“刻印城”。羽渊海峡最窄的地方甚至窄过天拓海峡,而东陆的王朝千百年来正是靠着这两道海峡保卫着自己的边疆。

相比天拓海峡,羽渊海峡更加的平静。尽管更窄,却有着冰寒海流高速经过,永不停止。只有羽人的木兰长船可以在这一带的海面上航行,可就算是木兰长船加上羽人本性中驾驭风的能力,航行于羽渊海峡上还是一件令人紧张的事,船随时可能被海流形成的漩涡拖到海底去,或者遭遇暴风天气被吹得撞在附近的山崖上变成一堆海面上漂浮的碎木。东陆人说这道海峡是神劈开来保护东陆的,对于羽人它就像是天渊一样不可逾越,所以命名为“羽渊海峡”。

但是防御并不曾松懈,开国大帝白胤把一位伯爵封在了北固山城,称为北固山伯。这个军武家族世代守卫着这个小城,在晋侯的管辖之下,却享有在这座渔港城市收税的特权。从这座小城无论往东或者往西,数百里内都是陡峭的悬崖面对着白浪滚滚的大海,海浪拍打在峭壁之下溅起数十尺高的水沫,没有船可以停泊。而北固山城所在的却是峭壁地形的一个缺口,这里是个天然的良港,两边伸展出去的海岬中间是一片静水,人们甚至可以在近海捕鱼。白胤曾登上这座城市的高处看了很久之后说,将来羽人的进攻必然从这里开始。所以他在北固山城的最高处设置了火鼎,如果有一天这座火鼎被点燃了,就是羽人已经攻陷了北固山城。长达六百里的烽火连传,直到晋北秋叶山城,晋侯会一面向帝都报警,一面举全国之兵抗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