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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流汗。脱克勒家主人满是横肉的脸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慢慢地汇聚在一起往下流。他不敢擦,金帐里没人敢动,弓弦已经紧得就要断开,一丝丝的异动都会引发流血。

“懦夫。”旭达汗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他缓缓地起身,举起手中的金杯,慢慢地倾侧,像斡赤斤家主人一样,要把残酒洒在地上。

斡赤斤家主人心头彻寒,那一定是行动的暗号,会是什么样的行动?这里已经完全被他们封锁起来了,旭达汗已经在死地中央。

他败给旭达汗的眼神了,那样平静的眼神背后,一定有绝大的信心。他绝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那么平静地等着一百支箭射在自己的身上,他看不穿旭达汗的阴谋,但他可以先放马冲过去。

“射!”他大吼。

旭达汗唇边流露出冷冷的笑意。

一百支破甲箭在同一个瞬间离弦,如同愤怒的蜂群,一个人影和蜂群一起扑向了旭达汗。旭达罕的座位四周腾起了灰尘,四名穿着黑衣的人从地下跃出,用四面盾牌遮蔽了旭达汗的四面八方。那名片羊的奴隶尖啸着跃起于斡赤斤家武士们的头顶,踩着他们的肩膀逼近斡赤斤家主人,他拔出了那柄片羊的刀,一柄形如螳螂刀臂的薄刀,平平地挥过,切下了斡赤斤家主人的头颅,没人能够阻挡他,那一瞬间所有武士都握着空弓。那个扑向旭达汗的人影被十数支破甲箭贯穿了胸腹,倒在距离旭达汗数步之遥的地方,他吐着鲜血支撑起身体,空气中贯穿了他凄厉的呼喊。

“哥哥!”

旭达汗的所有笑意在一瞬间被抹平,他推开那些翼护他的黑衣人,冒着对面武士可能再次齐射的危险冲过去抱那个人,他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弟弟,贵木·帕苏尔。可面对那个刺猬般的人形,他甚至找不到可以抱的地方。

“贵木!贵木!”旭达汗对着他吼叫,“我叫你闪开啊!我叫你照我说的做……”

贵木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清是旭达汗,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哥哥,原来你没事啊……是我自己傻,哥哥你应该早就安排好的……哥哥你的计谋总是对的……”

他忽地焦急起来,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旭达汗的袍领,“快!快!哥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们的时间不多,不要让消息传回他们的寨子里……那些给你传令的人在……”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生命的神采就已经从眼瞳中消散了,死亡的惨白泛了起来。他的头颈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后垂,只剩下那只手还死死地抓着旭达汗的袍领。

“贵木……贵木!”旭达汗再喊他的名字,却已经不会有回答了。

“哥哥你的计谋总是对的……”旭达汗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都是对的么?都是对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都是对的,为什么贵木死了?旭达汗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他没有告诉贵木关于龙篱的事,没告诉他自己准备怎么在金帐中解决那两个老家伙。他太谨慎,从不把完整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因为天地不仁,掌握权力的人不能有朋友,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像是东陆那些高超的傀儡师,总能操作着无数丝线,让那些傀儡按照命令去行动,无论是木黎或者龙篱,甚至斡赤斤和脱克勒家的两个老东西也曾是他的傀儡。他自负于自己对局面的掌握,他不需要朋友,只需要执行命令的傀儡。可是为什么出了差错?为什么几十年来从没有违抗过他的贵木没有闪开还要向他扑过来?是自己的戏演得太逼真了么?逼真得把贵木都骗过了。

天地不仁,掌握权力的人就该欺骗所有人,就该是最好的戏子、最好的傀儡师。他都做到了。

可他最心爱的那个傀儡就这样碎掉了。

“你会跟我一路走到头的,对吧?”他问贵木。

“对!”贵木大声说。

旭达汗把手指插入头发里,绷断了束发的红绳。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咳起来,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他的双眼泛着血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他嘶哑地叫起来,像是痛哭像是狼嚎。他站起来,抓过了贵木手里的狮子牙,撕裂了自己的紫袍。

“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杀了他?!”他仰起头,迎着狂风,纵声吼叫。

那神赐的、黑暗的、血腥的力量把他彻彻底底地包围起来,野兽在他的心底苏醒咆哮,他失去了一切人的怜悯和仁慈,狂呼着向斡赤斤和脱克勒家武士扑去。第二阵箭雨投向了他,却已经无法伤害他,他的皮肤紧绷如钢铁,肌肉紧紧地虬结起来,侧面命中的箭都被滑开,正面的被那柄狮子牙扫断,唯有一支箭命中了他的大腿。但是他的速度没有因此有丝毫减弱,他血淋淋地拔出了箭,扎入他遭遇到的第一个人的额心,之后抓起他的头发,横刀切下了他的头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