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的墨水笔停滞在半空中,停在圣女的眼睛上,笔尖一滴墨就要低落下来。但他一动不动,好像忘了时间。原纯也忘了时间,她错以为这间废宫中的时间是永恒的,还有马库斯那张清瘦苍白的脸,还有他瞳孔里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马库斯忽然回头,看见阳光中孤身前来的小公主,她的眉尖挑起,就像是东方匠人以冰水淬炼出的长刀。

马库斯落笔了,圣女有了犀利如刀的长眉,于是她在狰狞的恶魔旁再也不弱势,英丽得像个女武士。

“为什么她要吻魔鬼呢?”后来原纯问马库斯。

“因为她要救赎魔鬼,在圣光都照不到的地狱里,她能用来救赎魔鬼的,只有爱了。”马库斯轻声说,“所以她要长成这样的眉毛,那是她的勇气。”

他拉着小公主的手,仰望自己的作品,眼里写满钦慕和悲哀。原纯却觉得他是在看另一个女人,一个远在翡冷翠的女人,她的影子如烙痕般刻在马库斯的心脏上,鲜血淋漓。从那一刻起她开始幻想那座名叫翡冷翠的城市,也开始暗暗妒忌一个也许永远不会见面的女人。

这幅画后来被装裱起来挂在原诚的书房里,以彰显国君“学贯东西”的品味。原诚非常高兴地跟大臣们解释说这东西叫“西洋仕女画儿”,跟并排挂在旁边的《春闺怅晚图》是一个调调。

“女孩子小时候怀个春是很正常的,所以老爹虽然心里清楚,却从来没有跟你摊牌。”原诚轻描淡写地说,:可你不适合跟一个只会给女人画眉毛的男人共度一生。你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让那种白嫩嫩的小男人搂着,为父大概很难忍住不去杀掉他!无论是马库斯,还是那些公卿家的公子!“原诚从坐席上抓起剪刀在手里玩弄着。

他忽然抬头,扬眉,眼中枪一般的气又一次锐利起来。他紧握剪刀,刺向原纯心口!

心字一枪。

这是原纯成名的枪术,天下人人都知道晋都国主的成名一枪是直刺心口,但是被远程杀死的人都没能挡住这毫无变化的一枪。这一次,原诚居然用以对付女儿。他低头凝视着被烛火映红的刃口,诚心正意,全神贯注。

刹那间的变化,原纯根本来不及反应。她手中只有那幅枕巾,仓促间展开枕巾去抵挡。剪刀咬上枕巾,丝绸在断裂中发出尖锐的丝丝声。剪刀去势不减,一线锐光,仿佛要把烛火也一并剪断!

枕巾落地,鸳鸯两半。“鸳”的一侧,隐秘地绣着一个“”,马库斯名字的首字母。

剪刀尖停在原纯胸前。原诚默默地抬起头看女儿,原纯也死死地盯着父亲,右手伸到坐席下。她握住了刀柄,短刀也出鞘一半。

“怎么?如果我不愿意嫁去教皇国就要杀了我?”原纯皱眉。

“不,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刺绣,所以帮你毁了。”原诚淡淡地说,“别浪费时间了,你天生一双握剑的手。”

原诚扬手,“嚓嚓”两下把原纯的两条长鬓剪去,锋利的刀口就像是刀刃斩切的痕迹。原诚起身向外走去:“纯,你长大了,别再留这种小女孩的发誓了。把发髻竖起来,嫁去教皇国吧,你这么看很像个贤淑的妻子。”

“我这么看起来,像不像妈妈?”在他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时候,原纯忽然幽幽地问。

原诚的身影忽然一滞。可他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而出。

耶稣蒙追着国军跑出公主寝室,门外停着一辆驷马车。君臣两人踏上马车,原诚靠在车座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父女相见,我这旁观的人倒觉得像是君临城下。”叶素萌淡淡地说。

“她知道自己长得很像母亲,我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也就公然无视我作为父亲的威严。”原诚悻悻地说,“不过这才像我的女儿,不是么?”

“联姻之事,这就算定了?”

“我知道纯会答应的,她毕竟是我女儿,”原诚骄傲地笑笑,“不会一辈子在深宫中刺绣。她身体里流淌的血,和她残忍而卑鄙的父亲是一样的。”

“那么臣明日就出访教皇国,为纯公主提亲。听说教皇有三个儿子,都是英俊的少年。”

“认真点儿选!纯是我唯一的女儿,那么美丽的明珠,如果送到猪嘴里去含着,我一定杀了你!”原诚眼中一道寒光。

“选婿这种事可是父亲的责任,国君自己不去,又说选错了要杀我,幸亏国君只有一个女儿,要是多些,我的头可不够砍。”叶素萌苦笑,“标准是什么?”

原诚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真的没有细想,之前他都把心思用在和女儿斗智斗勇上了。他挠着下巴沉吟了许久:“选个英俊些的……此外的标准还没想好,你看着来吧!”原诚忽然认认真真地盯着叶素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