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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匹年轻的狼,它不能在力量和技巧上胜过那匹凶狠的老狼,它就要被咬死了,但它愤怒了。它对着老狼,对着整个世界,发出它最凶戾的吼叫,不惜撕断声带,不惜喉管破裂。阿葵想到了他的箫声,那么多的悲伤和愤怒从箫管中喷涌出来,像是寒气的结晶,像是雪花漫舞。

"我还不能死啊!"长门僧停止了吼叫,轻声说。

他忽然拾起地下的一柄刺客丢弃的长刀,一手一刀。他回复到狸猫般准备进攻的姿态了,双目在黑暗里反射月光莹莹生辉,阿葵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了。有什么东西把他整个人从内而外地点燃了,阿葵想到他的血管是不是要给奔涌的血炸了开来?

他深深地蹲伏下去,双刀均转为反手,仰天悠长的呼吸之后,两刀刀柄相对,双刃连成一字。

"绯刀,禁手,双刃一字,斩心杀法。"他低声说。

"好一柄凶戾的刀。"叶泓藏举刀过顶,如托举山岳,一脚在前虚踏,凝然不动。

两人的衣袖忽然都被风吹起,他们对冲而去,阿葵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黑暗里的一声尖锐的鸣响。

她再次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两个男人背向而立,叶泓藏提到马步,刀尖斜斜指地。他们相距不过一尺,只要提刀转身就能刺穿对手的后心,但是两人不动如磐石,倒像是天地初开他们就站在那里,从未移动。月光从天窗里投下,光色妖异的双刀笼罩在无边月色中,刀如月光,弯月如眉。

一柄弧刀在空中翻转着落地,扎入木质地板里,那是长门僧所用的"月厉",两人近身的瞬间,叶泓藏以雄沛至极的大力把他的刀从手中震飞了。

"我不是个武士,我只是一个刺客。"长门僧低声说。

"刺客?和武士有什么不同?"

"刺客卑微,每次出动只有自己一人,没有任何人会帮你,也没有什么人会救你。想杀什么人,只能竭尽全力,用最极端的手段。名誉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你的名字?"叶泓藏略带悲哀地看着长门僧。

"苏晋安。"

良久,叶将军放松地笑了笑,"好!死在这种敌人的手下,是我叶泓藏的结果。"他手抚刀柄,插刀入地,缓缓地坐下,合上了双眼。轻风扫过,须发微动。云中叶氏的后子孙叶泓藏,至死仍旧保持他军武世家的威严,月光透过纱幕照在他的身上,泛起如同铁甲般的霜色。他的心口插着长门僧的箫管,箫管里弹出了四寸长的利刃,被他投掷出去,洞穿了叶泓藏的心脏。

名为苏晋安的刺客微微拉动嘴角,笑了笑,腋下血光涌现。他在掷出致命的箫管时,被叶泓藏以长刀刺破了腋下,这是普通人绝对不会选择的目标,也是苏晋安那一记投刺唯一的破绽,被叶泓藏捕捉到了。叶泓藏没能从那个破绽洞穿苏晋安的心脏,只是因为那时他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穿透,喷涌而走的鲜血带走了他全身的力量。

外面人声鼎沸,被窗格切碎的火光照进水阁里来,那是外面叶宅武士高举的火把。通往外面的浮桥已经被破坏掉,一时还找不到船可以划进来,那些武士焦躁地提着武器,要为死去的主人报仇。

苏晋安贴着柱子坐下,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脸因为失血而惨白,沐浴在月光里,却有着一层莹白色的光辉,像是玉石。

阿葵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觉得那是自己命里的劫数。那不是"尺水",是一道横亘的江河。

九条镇的小街上,原映雪骑在马背上,双手拢在狐皮暖袖里。

马蹄踏在冰雪上的簌簌声仿佛天籁,原映雪喜欢这寂寥的声音,所以命令那五百人都离他远远的,让他独自策马先行。

他对着漆黑的夜色吐出一口白气。他不喜欢这个镇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孤独,他相信小街两侧屋子里的人已经被他的马蹄声惊醒了,但那些人不敢探头出来。于是在原映雪的感觉里,这是个被冰雪掩埋在世界角落里的死城,两侧屋子里那些低低的呼吸声是封印在墙壁中的孤魂。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寂静,原映雪知道追上来的是谁。

八松都督府的都督秋臻让自己的马拖后半个马身,恭恭敬敬地说:"教长,再往前就是叶泓藏的府邸了,不知道有什么示下?"

原映雪在出发前没有下什么命令,他只说让秋臻点起五百人,和他去九条镇看看雪。原映雪知道秋臻心里不信,他也不想多解释。

"按照你的安排,叶泓藏现在已经死了吧?"原映雪淡淡地说。

"晋安那个人我信得过,刀法和冷静在'云水僧'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叶泓藏是个很骄傲的人,对着这么一个年轻人势必会放松警惕,晋安有很大机会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