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张妈赶忙上去搀起她,她忍着痛,连声谢也没来得及说,脱开张妈的手就向楼上奔去。

房峙祖在忙完图扇英的葬礼后,就一头栽下去,病倒了。

那个女人,他从未爱过,可他从没想过她会这样离开。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在他们有婚约之前,他一直当她是好朋友,是那纸婚约毁了他们的友情,而如今,他的那个儿时玩伴不在了,因为他的舍弃,丢掉了性命。

而当时,他在做出选择的那一个瞬间,并不知道他只能救出一个人。如果当时他知道她们两个人中必定会有一个人死,那么,他连那一瞬的犹豫都不会有,因为死的那一个,绝对不可以是芷荀。

在那场灾难过后的第一个晚上,他梦见了芷荀,梦见她在火海里呼救,他拼了命的要去救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她的身旁。他奋力呼喊她的名字,满眼都是妖冶的火焰,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烧成了灰烬。

他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在痛哭失声中惊醒时,喉中一股腥甜,他竟因为在梦境里伤心过度而呕出一口血来。

而后的每个晚上他都会做同一个梦,每次醒来,他都无比庆幸那只是个梦。

………………

芷荀悄然来到房峙祖的chuáng前。他英挺的身形躺在那里显得更加修长。他烧得很厉害,紧闭着双眼,两腮泛着红cháo,呼吸急促。额发乖顺地敷在额角,奄奄的,再不似以往的意气风发。唇边泛起了点点青碴,人看起来憔悴而沧桑。

她贪婪的望着那张高不可攀的脸,眼光顺着他的面部线条流动。她眼底热热的,能这样毫无遮掩的瞧着他,真是难得!她把搅好的热手巾把子折叠好,欲要放到他的额前。他却猝然将头一偏,抓住了她的手腕,嫌恶的将她的手臂推离他的眼前。她两手尴尬而窘迫的绞着手巾,放弃了她热切的想要照顾他的所有举动。他对她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都像一根利刺扎在她的心上。

他睁开沉重的双眼,gān裂的唇费力的动了动:“我曾一再的告诉你,不要去棚户那里,你为什么不听……”他通身热的似要烧起来一般,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滚烫的热气。

芷荀垂首伫立当地,一言不发。只是任眼泪奔涌,顺着脸颊,滴落满襟。心一下一下的痉挛、抽搐。恍惚间,双臂被他攥住,在他的bī迫下,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他的眼底闪现出锐利而痛惜的光芒,却叫她有些看不懂。“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我稍微顾及一下扇英,稍微顾及一下,那么,葬身火海的那个人就会是你了!”他痛恨的将她耸了开去,又疲惫的合上了双眼。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多容易做错了选择,导致他无法承受的后果。此时想想,他都觉得后怕。

想想那日的情形,他仍旧心有余悸。他怨愤她,的确,他怨愤她。他怨愤,因为她的不听话,险些送掉自己的性命;怨愤她在那一刻将他置入何等惊惧的境地;怨愤她,险些令他彻底的失去她。而这种心情,芷荀却无法了解。

她转过身,带着无比悲恸的心绪,夺门而出。

她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以为他恨上了她,要不是因为她的任性,他怎会失去了妻子。

她来到图扇英的墓碑前,重重的磕下头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额头撞击着墓前的水泥地面,没几下,便磕花了额前的皮肤。额头抵着地面不起来,哭着道:“六婶!我错了!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害了六叔!是我害得你们yīn阳两隔!我错了!是我错了……”

翌露园跟着来的汽车夫吴伯上来劝阻,“这可使不得啊!大小姐!伤心归伤心,可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呀!”可他却拉不起她来,终究是隔着一层身份,有着些顾及,他不好太过qiáng硬的动手阻挠她,只是一边劝说,一边在她身旁急得团团转。

“上天!神明!让我换回我的婶婶吧!该死的是我!是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让我换回她吧!”她仰望天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希望明明中真的有神明可以听到她的呼唤。嗓子哭哑了,头被坚硬的水泥撞击得晕眩了,她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的匍匐在那里,哀哀祈求、苦苦忏悔。

她的六叔一定已恨她入骨。而她,如何承受得了他的这份恨,如何承受得了?她将怎样苟活下去,带着怎样的煎熬、自责走完这后半生?她原本是要报答他的恩情的,用她的一生来报答他。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他一定已经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