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就没出声,就着月光换了衣裳,坐在黑暗里安静地等。也不知数着呼吸等了多久,门扉突然轻轻一响,他扭过头去看,名嘉穿着黑色道服立在门边,两人的视线在黑暗里撞个正着。

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夫妻俩一时都没说话。几息过后,白哉起身接过名嘉手里的布包,下意识颠了颠重量,神色有点复杂。

尽管还没有打开看过,他也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毕竟全族自尽这件事也有些过于骇人听闻,早就在护廷队内传得风言风语。

“你还是太心软。”他把那一团东西放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拥住妻子的身体,“不会有人感谢你的。”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名嘉顺势把头靠在丈夫肩上,下意识在他颈窝蹭了蹭,语气轻轻的:“我不用他感谢。”

不过是她出于武士道的尊重和人性所做的一点自愿的努力而已。

“只要您不怪我多管闲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好了。”

白哉听了这话反倒笑出了声,他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包容和无奈:“明知不可为?我看你算得挺清楚的。”说着手下微微用了些力,暗示性地握了握名嘉的肩头。

她就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嘴角噙了丝狡黠,反问道:“我算什么了?”

夫妻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白哉低下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妻子,没再说话。

初衷可能的确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但要说一系列举动只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人性,那未免太瞧不起名嘉了。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妻子一贯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儿的。

与叛军对峙许久都没有进展,中央四十六室自然是想要追根究底,挖出叛乱背后的主谋的。想法起于羽柴氏没错,可这么多年jīng心筹划,消息来源于何处,巨大的财力花费又从哪里补足,绝不是一个被驱逐出瀞灵庭的落魄世家能一力承担的。刑军和八番队迟迟找不到证据,被反复刑讯的知情人对着庭内有名的贵族世家张口便咬。

要放在平时,只会被视为无稽之谈,做个笑话听过便算了。可如今风声鹤唳,王殿和四十六室都雷霆震怒,刑讯中提到的家族无论多不可能,总要被查上一查。

不过大家也都不是无知幼童,真要下死力查,又有哪个家族真的那么经得起盘点呢?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瀞灵庭搞得jī飞狗跳,可真正要紧的却一样没查到。

白哉不想再这么拖着做些无用功。他是要斩断反叛势力,又不是要肃清贵族风气,再任由四十六室眉毛胡子一把抓,到时候西瓜和芝麻全要丢。

能给出确切答案的只有羽柴吉宗一人,但他却深深憎恶着瀞灵庭。能将瀞灵庭搅成一滩浑水,恐怕是他毕生梦想,又怎会愿意乖乖给出白哉想要的答案?

不愿支持四十六室使用怀柔政策,不代表他们自己不能用。

以一稚童换取最关键的情报,结束四十六室的胡乱指挥,对统管贵族事务的朽木氏只有好处。

一举而多得,又何乐而不为?

虽说是为了突破羽柴吉宗才做下的决定,但这孩子毕竟是个烫手山芋,若是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顷刻就是灭顶大罪。夫妻俩商量了半宿,还是决定,孩子不能养在中都。

名嘉的庶次姐纯惠因无子,早已移居备前多年。备前的祖宅jiāo际颇少,纯惠也不愿要太多服侍之人,身边人大多是用老了的贴身女官。那里远离中都,纯惠的人际jiāo往又单纯,若是操作得当,只要假托个什么下人的名目,就能给这个孩子一个身份。

甚至,要是纯惠觉得冷清,就养在身边解闷也不是不可以。祖宅没那么多规矩,就一个主子,有些有脸面的、上了年纪的老仆,也是可以将孩子们带去的。

当然,孩子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能和盘托出,不过距离这么远,随便名嘉编个什么借口都使得。

此事唯一可虑是——

“事关重大,咱们家不得不做也便罢了,牵累你二姐,到时候还人情的是你。”白哉仍有些不习惯占岳家的便宜,更何况这是没法拿出来明说的事,最后好坏人情都归在名嘉一人头上,不免让他觉得底气不足。而且自打成婚,自来都是名嘉为了他的事动用娘家的关系,他想为她做点事,名嘉却似乎从来也没要求过。

虽说知道她与娘家关系冷淡,亲戚间想托人情的一般都还没说到他面前就被名嘉自己打发了,但越是这样,白哉越觉得自己是被纵容着的一方,越想多补偿些什么。

“这又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名嘉不甚在意,“最初也是我起念想保这个孩子一命的。再说二姐在备前也确实寂寥,她生性不喜多事,是不会多探听什么的,放在她那里再稳妥不过。这也不光是为着家里,您别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