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60

她说,妈妈想见见你。

可是简倪不知道,靳泽根本没有课后休息时间。

靳诚没有把自己破产的事情告诉前妻,可能她从别人口中会听到,但是,绝对猜不到他们父子俩过得这么惨。

靳泽打工的时候几乎看不见手机。

事后看到那些自动挂断的视频邀请,他也只是冷瞥一眼,不可能回拨。

某天深夜,靳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出租屋,恰好撞上简倪给他打视频。

他将手机丢在床上,默默站在床边,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拒接了。

如果接通,她就会看到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住在狭窄破烂的廉租房里,窗户像囚牢一样高,而他身上,还穿着很多年前她给他买的旧衣服,黑色的衣服,洗过无数次后泛着白。

过了会儿,简倪给他发文字消息:【妈妈想来洛杉矶看看你】

靳泽立刻回:【不要来】

简倪:【就见妈妈一面吧,不会打扰你很久,就一起吃个晚饭,好不好?】

靳泽:【算了吧,我没有时间】

过了许久,简倪回复:【好。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聊天到此终止。

又过了一周左右。

靳泽怎么也没想到,简倪竟然一声不吭地直接飞来洛杉矶,跑到他的学校找他。

彼时靳泽刚下课不久,才到打工的会所,在员工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他有点生气,说话的语气很不友好:

“我现在真的没有空。”

“你在哪呢,妈妈可以过来找你。”

“我......在朋友家玩,关系很好的朋友,走不开。”

简倪的语气几近讨好:

“同学过生日吗?要不要妈妈买一点礼物过去?”

靳泽没有说话。

简倪:“小泽,你看妈妈好不容易来美国一趟,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门口,还给你带了一盒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桂花核桃糕,你记得吗,就是咱们家小区斜对面那家蛋糕店里买的,保质期只有两天......”

“我知道了。”

靳泽摸了摸脖颈,心脏莫名抽疼了下,一时之间有些无措,“我想想看。”

“好的,你慢慢想,妈妈就在这里等你。”

.....

靳泽滑坐在身旁的长椅上,目无焦距地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经理走进来催他,他才回过神,然后抱着侍应生的制服站起来,道歉说自己临时有急事,今晚需要请假。

经理用英文咕哝了几句,意思是怎么现在才说请假,不好找人调班。

不过看在这个长相过分漂亮的亚洲少年一直以来工作都很认真勤恳,最终还是放行了。

临走前,靳泽转进洗手间,用冷水仔仔细细洗了一把脸。

这家会所坐落于市中心商业区。美国的市中心素来以脏乱差、流浪汉横行闻名,尤其是入夜以后,所以靳泽每次上下班路上都非常小心。

今晚,他有点心急,背着书包从店里离开的时候,一边走路一边低头打字,准备给简倪发消息,问她具体所在的方位。

美国的学校没有特定的大门,大部分教学楼都和城市融为一体。

所以简倪所说的“学校门口”,他不太清楚具体在哪。

疾步行走间,靳泽迎面撞上一个黑人流浪汉,手机“啪”的一声砸到地上。

鼻尖涌上一股浓烈的劣质大|□□的味道,下一秒,他的衣领就被人攥住了。

两三个流浪汉围过来,其中一个趁他不备,掏走了他放在口袋里钱包。

那里面有他刚领到不久,还没来得及存到银行卡里的薪酬,纸币结算,整整四百刀。

靳泽看到自己的钱包被人拿走了,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

四百刀相当于半张廉航机票钱。

他没日没夜地打工,就是为了多攒点机票钱,以后能够多回国几次。

虽然他还没有追到她,但是如果追到了,他一定会经常回去看她,还要请她吃饭,给她买礼物。

他需要很多钱,现在赚的每一分钱,对他而言都非常珍贵。

靳泽的身体素质很好,高中的时候是体育委员,兄弟们抱在一起掐架的时候他从来没输过。

但是他现在面对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其中一个壮汉,胳膊伸出来比他的腿还要粗。

靳泽似乎看不见这些。

他不要命似的狠狠揍了那个拿他钱包的人,想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那群人似乎没料到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国少年这么能打。

他们也发了狠,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他脸上、身上,打到他还不了手,再像抛尸一样,把他远远丢到阴暗的墙边。

除了钱包和手机,靳泽身上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其中一个流浪汉捡起靳泽落在地上的手机,看到碎裂成渣的手机屏幕,嗤笑了一下,随手丢回靳泽脚边。

他们用脏话咒骂着,擦着唇角的血,吊儿郎当地走远了。

漆黑而肮脏的巷子里,靳泽强撑着爬起来,身体痛得仿佛被人捏碎,然而这些都是次要的。

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机体的疼痛。

钱没了。

手机坏了打不开。

模样也变得像鬼一样可怖。

不知耗了多久,他蹒跚地回到出租屋,关在浴室里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水。

做完这些,靳泽倒在床上,像个支离破碎的人偶,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妈妈......走了没有。

她说她带了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核桃糕,那玩意儿全家只有他爱吃,其他人都嫌味道古怪。

思及此,靳泽忽然爬起来,换了件干净衣服,戴上口罩,遮住脸上的伤痕。

他就想远远地看她一眼。

如果她还在的话。

靳泽回到学校,一瘸一拐地绕着各个学院走了几圈。

没有找到眼熟的身影,他反而松了口气。

把手机送到维修店修理之后,靳泽拐进附近的药店,买了几样最便宜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距离这家药店不远,有一座医院。

半个小时前,简倪叫了辆救护车,把自己送进医院。

她的癌已经很严重了,扩散到身体的许多器官。

她不能久站,也不能吹风。

可是她为了不错过靳泽,愣是在学校电影学院楼下的马路边上站了两个多小时。

他最终没有来。

还是很恨她吧。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简倪对自己说。

她忍不住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覆盖着精致浓妆的、还有几分美好的面孔。

日子再往后走,她会变得越来越丑陋。

面容枯槁,头发掉光,身形佝偻。

简倪一辈子都在追求美,美丽的容颜,美丽的画作,还有美好的爱情。

这是她生命里最后一段与美相关的时光了。

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地想和靳泽视频,甚至在他拒绝之后,还苦苦追过来与他见面。

因为在此之后,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他了。

简倪不打算告诉儿子和女儿自己已经癌症晚期,药石无医。

她想要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孩子们心中,就算他们发现她突然撒手人寰,未来回忆她的时候,他们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病床上可怖的活死人,而是温柔而美丽的母亲模样。这样就足够了,她感到安心,他们也不会害怕回忆她。

过了整整两天,靳泽的手机才修好。

微信对话框里静静地躺着一句【妈妈先回国了,有机会再来看你】。

靳泽的心情难以名状,只打了一个【好】字回复。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错失了和母亲相见的最后一面。

另一边,简倪独自回国之后,一个人搬到位于云城的疗养院生活。

这里四季如春,是他们一家四口最后一次全家旅行来过的地方。

她和现任男友分了手,那些曾经奉如生命的爱情欢愉,眼下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每天除了吃药治病,其余所有时间,简倪都在画画。

简沅沅当时在欧洲学设计,习惯每两天给母亲拨一通视频。

很长一段时间,简倪都不接她的视频,只电话或文字聊天。

简沅沅越想越奇怪,终于有一天,她突然杀回国内,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简倪。

她扑在母亲床头哭了很久,控诉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连亲生女儿都瞒着。

简倪赶不走她,只能默许她主动休了学,留在云城找了份工作,贴身照顾自己。

好几次简沅沅想喊靳泽回来,都被简倪制止了。

“他不会来的。”

简倪惨淡地笑了笑,“有你陪在妈妈身边就够了。”

简沅沅心想,这样也很好。

那对无情的父子,不见也罢,见了只能徒增烦忧。

妈妈只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她会守到最后。

简沅沅偷偷查过很多资料,了解到脑癌晚期患者,如果受到比较好的治疗,可以活一年以上,最长甚至有两年的案例。

可是现实情况是,简倪的病情在短短半年内快速恶化,眼看就时日无多。

简沅沅突然慌了。

她此前以为,靳泽既然不认这个妈妈,那这件事情也没必要告诉他。

可是真正到了母亲的弥留之际,简沅沅完全稳不住自己。

五月初的某天,她再也忍不住,主动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

那是靳诚出国前留言给她的,他在国外的号码。

她异常痛苦地告诉靳诚,妈妈病危了,让他快点带靳泽回来见她。

靳诚在电话里答应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沅沅连公司也不去了,每天就守在简倪的病床前,陪她看电视,和她说话。

可是靳诚和靳泽没有回来。

又等了一周,简沅沅经过无数次挣扎,最后还是不忍心让母亲就这样和心爱的儿子天人永隔。

她能猜到,靳诚肯定没有告诉靳泽。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怨恨淬入骨髓,无药可救。

而她对靳泽还是保留了一份信任,认为他一定是不知道,才没能及时赶回来。

一个远隔重洋、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联系上的。

简沅沅绕了很大一圈,通过他们的高中母校,找到靳泽以前的班主任,再找到有他微信的高中同学,这才打通了靳泽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