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埙曲 三更合一

谢星阑拧眉,“童谣?”

秦缨径直问:“公公,可是那‘月升日没’的童谣?”

小太监急慌慌道:“是啊,正是这首,还有那什么‘猪儿狗儿死尽’的,皆是大逆不道之论,陛下气坏了——”

白鸳面露惊色,秦缨对谢星阑道:“这两首童谣已经传了数日,我都听到过。”

小太监催道:“谢大人,快动身吧——”

谢星阑颔首,对秦缨道:“我先入宫。”

秦缨应好,谢星阑反倒比她先走一步,待众人离去,秦缨忧心道:“怎会将陛下气得晕过去呢?”

白鸳撇嘴道:“奴婢便说那什么‘死尽’之言大大不吉,不过,怎么就大逆不道了呢?”

秦缨也不明白,但下一刻,她微眯着眸子看下白鸳,白鸳脖颈一缩,轻声道:“奴婢没多说,只说您帮着谢大人说好话罢了……”

……

谢星阑带着谢坚,一出衙门便翻身上了马,此处距离宣武门极近,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便入了宫门。

宫道悠长,小太监在前快步而行,谢星阑与谢坚跟在后。

谢坚边走边轻声道:“公子,您猜适才白鸳对小人说了什么?”

谢星阑未回头,只挑起眉梢,谢坚便压低声音道:“白鸳说,前日县主跟着周大人入宫觐见,后出宫时遇见了崔慕之。”

一听这三字,谢星阑脚步缓了两分,他本也不明白为何两首童谣便把贞元帝气得不轻,因此心底也并非真的急迫。

谢坚继续道:“崔慕之要帮县主找去过丰州的太医,却被县主拒绝了,这时,那崔慕之竟提起了您,后来……”

谢坚语速极快,却每一字都清清楚楚落入谢星阑耳中,他脚步越来越慢,表情也越来越动容,直令前面的内监回头,“谢大人,您倒是快点,陛下已是怒极,若去晚了,只怕您要被牵累呢——”

内监倒是好心,恰好谢坚也说完了,谢星阑便又快步道:“童谣怎会令陛下如此盛怒?”

内监苦哈哈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谢星阑不再问,等到了勤政殿,便见崔曜与杜巍已在此,旁里还站着钦天监监正何墉,而贞元帝白着脸坐在御案之后,殿内还弥漫着一股子淡淡药味儿。

谢星阑行礼,贞元帝哑声道:“给谢卿看看。”

黄万福应是,又捧上一本奏折,谢星阑接过后看了两眼,仍然有些不解,贞元帝见他神色,冷笑道:“谢卿看不明白?”

谢星阑疑惑地看向崔、杜二人,不等他们开口,贞元帝冷嗤道:“‘三月飞雪哭无家,后园桃李难生花’,如今雪灾已死了数千人,朕和满朝文武都盼着开年后气候回暖,要救万民于水火,可这童谣,却说三月还在飞雪,人人都因无家可归而哭——”

贞元帝气急,猛地咳嗽起来,黄万福上前替他轻拍脊背。

贞元帝缓了缓,又道:“三月飞雪,那这雪灾岂非难救?到时要死多少人?还有这‘桃李难生花’,大周李姓天下,此言明摆着是对皇室的诅咒!更别说什么‘都死尽’的言论,这简直是要咒大周灭国,咳咳——”

“陛下息怒,您刚缓过来,切莫动气。”

黄万福苦劝着,又看向一旁的何墉,“何大人,第二首童谣你来说——”

何墉身为钦天监监正,最擅天象占星,此时上前半步对谢星阑道:“这第二首童谣,头一句‘风潇潇,雪纷纷,家门清净无嚣声’倒还算寻常,百姓们大抵是因为连日大雪而编造,但后一句‘月将升,日将没,绯衣小儿当殿坐’,却是大大的不敬之言,‘月升日没’代表阴盛阳衰,长夜降临,自是不吉之兆,而太阳更象征天子,怎能‘没’?后一句‘绯衣小儿当殿坐’,则更为可怖……”

何墉谨慎地看了贞元帝一眼,见他并无阻止之意才继续说下去,“传说古时殷朝气数将尽时,天上的荧惑星曾化作一个红衣小儿来到民间,他登门入院,去家家户户散播煞气,后来果真生了荧惑守心之象,殷朝也在连年的战乱与饥荒之后覆灭,此童谣一出,便意味着天象将变,大周也要步殷朝后尘,实是大逆不道。”

话音刚落,贞元帝又道:“不仅是大逆不道,还要用荧惑守心之天象,来怪罪朕治国不仁,古语常说君王不仁,上苍才降灾祸惩罚世间,如今、如今此言分明是将这雪灾也归祸在朕的身上,朕这些年励精图治,何处不仁?!”

谢星阑这才明白贞元帝气恼之处,他连忙道:“陛下息怒,还请陛下宽心,民间童谣素无章法,陛下不必理会,派人不允唱此童谣便可。”

贞元帝气息粗重,喉咙里也“嗬嗬”有声,又道:“是,朕也不信这雪灾是来惩罚朕的,但朕怀疑,是有人借着灾祸故意散播此言,用来扰乱人心。”

谢星阑道:“您是怀疑南诏人做手脚?”

贞元帝摇头,“朕也不知,朕宣你入宫,便是让你去查这童谣来处。”

谢星阑此刻已知晓前因后果,但要金吾卫大动干戈探查,却令他始料未及,他先是领命,又看向何墉,“敢问何大人,何为荧惑守心?近日真有这般天象?”

何墉先摇头,“近日天色不佳,尚未观测到此种天象,至于荧惑守心,‘荧惑’乃是凶星,又名罚星、赤星,此星主战乱、死亡,极其凶煞,心宿乃是二十八宿之一,常代表王室,‘荧惑守心’便是指荧惑星入侵心宿,占心宿之位,此乃大凶之象,若真有此象,那便是国运生厄之时,实在是不敢轻忽啊。”

谢星阑便道:“陛下,既然并未生此天象,那还请您保重龙体,微臣今日便查探。”

贞元帝沉沉呼出一口气,脸色仍是铁青,“把你手头之事尽数放下,朕要你务必在三五日内查个明白,何爱卿,今日起钦天监仔细观测天象,若真有异变,速速来报。”

谢星阑与何墉齐声应下,贞元帝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先去吧。”

二人行礼告退,同出殿门。

待走远了些,何墉才长呼出一口气,谢星阑看着他道:“何大人,这童谣虽有些不吉之感,但天象并未生变,陛下何以如此动怒?”

何墉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陛下多日来为了赈灾发愁,每日只睡三四个时辰,但这个当口却传出此等歌谣,除了陛下提到的那些,还明晃晃有‘不仁’二字,岂非指责灾异是陛下不仁造成的?此为其一,其二,其实这荧惑守心除了代表战乱与国运将尽之外,还代表着帝王将逝,你说陛下该不该气?”

谢星阑拧眉,何墉又极低声道:“古时东朝生过一次荧惑守心之象,你猜如何?当时的昏君害怕降祸于己,竟赐死了当朝丞相,以此来免除降于帝王之灾祸2。”

擦了一把额上冷汗,何墉凝重道:“劳烦谢大人好好查一查吧,若真是有人胡编乱造也就罢了,若不是,那只怕真是上苍之意,届时——”

他不敢说下去,又惊惧地看暖阳当空的天穹,谢星阑挑了挑眉,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子不适之感。

……

夜幕初临之时,谢坚到了侯府中,等将前因后果道出,白鸳惊讶道:“竟然还有这么多说法,那如今是要查童谣来处?”

谢坚颔首,“下午出宫之后,公子便抽调人手探查了,但今日查来查去,城内查到城外,也没查明白童谣是从何处起来的。”

秦缨道:“我第一次听到,便已经是半个多月前了,城外灾民来来去去,谁也不认得谁,自然难以追溯,你们公子如何打算?”

谢坚叹息:“您说的不错,眼下只能确定是城外传进来的,但源头还难找,公子打算从唱过歌谣的孩子们入手,多做摸排,前后核问。”

秦缨无奈道:“其实,童谣并不足信……”

包括那荧惑守心之说,都不必尽信,但这世道笃信此理,她也无法多言。

谢坚也苦笑道:“可不是,好端端的人,难道因为几句歌谣,因为天象变了,便会殒命不成?但公子也说,越是身处高位越是忌惮这些。”

秦缨缓缓点头,“幸而你们公子派了人去江原故乡,等消息也要月余。”

谢坚颔首,“不错,公子如今追踪童谣出处,只留了一部分人手追查江原三人的线索,两边都是不易——”

秦缨抿了抿唇,“你家公子有得烦恼了。”

谢坚眨眨眼,笑道:“也不算烦恼,我们公子没觉得这童谣多可怖,今日虽忙了些,但心情极好。”

谢坚说完瞟了白鸳一眼,见秦缨奇怪地看着自己,他也不敢多言,眼见天色不早,便告退离去,秦缨有些莫名,回清梧院的路上,忍不住呢喃,“总不至于真是有人故意来扰乱人心吧,扰乱了人心,可得什么利呢?”

白鸳想了想道:“说不定是南诏人,想让大周人心惶惶,好起兵打我们。”

秦缨心弦微紧,“不是没有这可能。”

……

岳仲崎后日才回京,翌日秦缨起身,先去京兆衙门与周显辰说明进展,待周显辰了然,又往戒毒院去,京中毒膏之祸虽可控,但染毒之人能否根除毒瘾,还需些时日验证。

到了戒毒院,一进门便见汪槐在西厢门代着什么,听见动静回身,立刻笑着迎上来,“县主来了,两日未见县主,还以为您不管这里了——”

秦缨笑道,“汪太医在自是叫人放心,只需隔几日过来看看进展便可。”

汪槐笑意分明,“那您今日来巧了,我又得了一新方,试了三日了,效果甚好,我们这里已有三五人犯瘾之时只靠忍耐便可安然渡过。”

秦缨有些惊喜,“怎来的新方?”

汪槐道:“还是从那《永泰内经》上看来的,又加以改良,便成了,在下已上报太医院,不日将医方送去那位赵将军手中,让他用于西南治毒。”

微微一顿,汪槐又道:“昨日周大人过来,说县主在寻访几位去过丰州的老太医?”

秦缨点头,“已见过吴老太医。”

汪槐瞳底微亮,“吴老太医在下认得,他擅长小儿病症,很多幼童患疑难杂症他都会治,他做太医时百姓们还找不到他,如今荣养了,反倒有许多人登门求医。”

秦缨想到前日在吴府门口遇到一对母子,于是心底微动道:“那他可帮过永宁公主治病?”

汪槐迟疑道:“应是看过的吧,吴太医声名远播,就算他辞官了,德妃娘娘应该也请过他,不过在下有次看过公主的脉案,其实在下不觉得她有病。”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此言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