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9、人心地狱

吴道玄被自己这一番言辞,带出了内心深藏的情绪。

他满腔孤愤,不知该如何平息,只是听到杨惠之一番言语,终究发作不得,哼了一声,未再多言。

庙殿第二层回廊上,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王全见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又听杨惠之缓声言语道:“大约在今日黄昏,圣人便会登上华山顶了。”

圣人?!

一听这个称呼,王全心头一个激灵,骤然想到了甚么,猛地抬目看向身前的师父。

今时‘圣人’之称,已不独指长安皇宫里的那位了。

玄门都领袖,亦被天下法脉弟子尊称‘圣人’。

因其圣德广播天下,致‘天下无诡’之大盛世降临,天下万姓在诸法脉弟子熏陶下,亦渐以‘圣人’尊称玄门都领袖!

在今下这个场合,雕圣所指之‘圣人’,自不可能是皇宫里的那位,必定就是玄门都领袖。

而玄门圣人,早在日前就回了信来,答应主持王全师父-吴道玄与雕圣之间比试!

师父与雕圣之间的比试亦将近了!

比起这场比试,王全其实更期待能亲眼见到圣人。

传闻称圣人‘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那样风姿、那样仪表究竟该是甚么样子?

王全脑海中想入非非。

吴道子闻听师弟言语,亦愣了片刻。

他转头看向杨惠之,面上孤愤之色一时消敛去,向杨惠之沉声问道:“不良帅修行之高,天下之间,恐无人能及。

我听江湖人说过,有些强横存在自长安至洛阳,亦是一个时辰即至而已。

以他的修行,想往哪里去,不是须臾而至?

为何要到黄昏时才能登上华山顶?”

杨惠之闻言,无奈答道:“他如今偏要乘船骑马从别处一路赶来华山,我却不知他缘何要如此做。

师兄,圣人黄昏登上华山,他大约得在明日之后,才能正式谈及你我比试之事了。

这几日师兄好好歇息。

不知师兄是否准备好了?届时会拿出怎样画作?”

“早已准备好,届时可以挥毫而就。”吴道玄如是回答道。他胸中孤愤之气酝酿太多岁月,以笔墨抒发出来,加之自身数年的积淀,自觉能画就今生成就最高的一副画作。

如此与杨惠之言语一番过后,一行人离开了药王殿,又往别处观赏风景去。

……

“师父。”

木门被推开来,一阵山风卷入昏暗的屋舍内,引得桌上蹲着的那盏油灯晃动了一阵灯火。

王全端着一个木盆迈入屋内,木盆里热水晃荡,蒸汽袅袅浮动。

他看了眼坐在小床上、面色随灯火摇曳而明暗不定的吴道玄,返身把门关好了,将水端到吴道玄的脚边。

吴道玄已经脱了鞋袜,脚踩在一只马凳上,看着弟子把水端来,伸手要帮自己洗脚,他俯身拦住了对方的动作,以手拨了两下水液,试过水温以后,把脚探入水中。

吴道玄面上没有甚么表情,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载满了岁月的风霜。

他低头搓洗着双脚,与弟子相对沉默了良久,忽然开声道:“你画的那些画,老夫也看过了。”

王全闻声,眼中忽有亮光闪动。

只是他看着吴道玄的面色,眼底的亮光又黯灭了下去。

木盆里水液被搅动的声响,搅扰着此下沉凝的氛围,吴道玄直起身,拿起旁边床沿上搭着的一条布巾,把双脚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他丢下毛巾,抬目看了王全一眼,又道:“你委实是个没有禀赋的人。”

这句话叫王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吴道玄看着弟子的脸,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却不知是在嘲弄弟子那可有可无的禀赋?

还是在蔑视无影无形、高不可测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