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午海颂礼 浮瑾 2865 字 2022-09-24

赵馥雪低头去玩手机,是最新款的iphone,可那个男生仍旧盯着时笺。

她在这样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几乎狼狈到要被戳穿,这时候有人喊她名字:“阿午——”

“阿午,过来。”

张玥在后厨门口招呼她,时笺机械地转身,仍有细碎的声音往耳朵里钻。

“阿雪,刚才那人你认识?”

“没有啦,”身后是赵馥雪放软的嗓音,“不太熟的同学。”

“我说呢,”男生笑,“你平常怎么会和这种人交往,土了吧唧的样子,掉价。”

张玥把时笺拉到后厨。

姑娘因为热,清丽的小脸红扑扑的,鼻尖缀着薄汗,睫毛也被蒸汽熏得湿漉漉。

“阿午,刚才那个,”张玥问,“是你的同学?”

“嗯。”时笺低应一声,“舍友。”

张玥垂眼凝视她表情,没再说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三十元纸币递给她:“今天的,你累了就早点回去,晚上也不用来了。”

“张妈。”时笺蓦地昂头。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她悄悄吸了吸鼻子,垂眸轻声,“我马上要高考了。”

“……”

傍晚,时笺背着书包,手里捏着几张折叠成小方形的、红色的百元旧纸币,在斜阳下沿着江边慢慢地走。

略有些锐利的边缘硌在掌心里,眼前十字路口的景象倏忽变得不再那么清晰。

时笺三年前就开始在餐厅里帮忙打下手,张玥一向待她很好。

一开始她尚不熟悉如何跟顾客沟通,在对食物挑刺的客人面前胆怯得头也不敢抬,也好几次被挑事的人刻意刁难,这些时候都是张玥站出来,把她拉到身后。

有时候她会轻声慢语同客人道歉,有时候则是不卑不亢地反驳对方,时笺默默观察这一切,慢慢地学习。

人的性格改变不了,但有些东西能够由后天弥补。时笺对各色各样的活儿上手很快,很少犯错误,哪怕犯过一次经纠正也不会再犯,张玥许多次夸她聪明,笑叹若能有她这样的女儿当真是福气。

时笺没有妈妈,于是叫她张妈。

张妈问,我是不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时笺说,我想去北京读大学,我爸爸在北京务工,他说等我考上那里的大学就带我去爬香山,还要陪我去吃烤鸭和卤煮。

张妈笑了——我们阿午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上的。

香山很漂亮,烤鸭也美味,但是我听说卤煮不太好吃。不过没关系,等你回来,阿妈给你做更好吃的卤水拼盘。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会回来,这五百块你先拿着,就当作路费。

还有,还有这个你也拿着。

张玥包了个红包信封给她,里面厚厚一沓,几乎数不清楚有几个月的薪水。

最后临别的时候,张玥站在门口看着她,说:“阿午,高考加油。去北京一路平安,有事随时找我。”

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落日的余晖降下来,暗橙色的光影在天边铺开,映入远处的平野深林,很美的景色,时笺忽地一阵鼻酸,朝她扬起一抹笑,隔着一段马路回了个接电话的动作。

她没有告诉张玥,其实这次模拟考她考得并不好,如果高考还是这样,按照以往的分数线,可能去不了想去的学校了。

书包里躺着几张写着分数的试卷,红笔痕迹令人触目惊心。

甚至连班主任都单独找她谈话,可能是高考在即不愿说得太直白,但是眼神里的失望却没忍住倾泻出来。

时笺走到路口,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这里是最接近江边的一带,晚上沿江的酒楼会亮起霓虹,而现在天色渐晚,有些已经陆陆续续点起来了。

她走了一刻钟才回到自家那条深巷,七拐八绕摸到最里面的几幢楼。院子里黑灯瞎火,斑驳的墙角生着苔,门口的公共储物箱卷着几张冷清的报纸。

时笺这几年一直跟着姑妈一家生活。他们住在二楼,铁门拦住了她的去路,还没按门牌号呼叫,隔壁邻居大婶这时恰好下楼倒垃圾,匆忙间瞥了她一眼,顺手给她拉了门。

吱呀吱呀的铁门边缘早已生了锈,在这片安静中格外清晰。踏上台阶的啪嗒声让头顶的声控灯亮起,昏黄撒了一地。

时笺在家里一向是帮忙做饭或者洗碗,她今天回来得晚了点儿,姑妈少不了会斥责几句。

钥匙插入房门之中,正欲扭开,就听到客厅里有人说话。

“时笺没几天要高考了吧?考去外省你们还供吗?”是表哥袁越懒散的声音。

姑妈时夏兰漫不经心地应:“看她能考去哪里了。之前说过想去北京吧?”

“去北京读书?那也太贵了吧。”袁越不满,“家里供她还是供我啊。”

“在哪里读书能决定什么?供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和她妈一个鸟样?”姑父袁志诚接腔,冷漠地精打细算,“就让她在我们这儿随便读个学校,然后回来帮家里赚钱。一个女孩要那么远大志向干什么?这辈子寻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头等大事。”

时夏兰没有再应声,时间一分一秒拖长,慢慢变成难捱的默片,时笺站在门外,一身的热意慢慢凉下来。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渐渐有些失常。手指僵硬在身侧,钥匙的冰冷刻进心底。脑海中却踌躇要不要这时候进门,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不经意打断他们的对话。

这时,袁越吊儿郎当地再度开口,嗓音里有几分奚落的调笑:“赚钱这回事,我看她挺在行的。自己偷偷摸摸藏了几万块,要不是我去她床头柜翻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么多钱。”

“……”

“去北京?呸!我都去不了北京,她做什么傻逼白日梦。”

袁越呵呵冷笑,“她也不想想自己配得上吗,赔钱货,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做牛做马——”

头顶昏黄的顶灯好似在讽刺时笺的伶仃单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结下来,时笺想也没想,一把推开房门,冲进客厅。

大门撞击在墙上发出猛烈刺耳的哐当一声响,几人的话音戛然而止,时笺发着抖看向桌面——是她偷偷存钱、藏在卧室里的那个粉红兔瓷罐子,已经被锐物敲破一个不小的缺口,里面的硬币七零八落地瘫开,纸币全都不翼而飞。

“钱呢?我的钱呢!”

她气得要发抖,始作俑者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我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