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窈窕春色 韫枝 5637 字 5个月前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可那素纱之下的面容,却是让周围花簇在一刹间黯然失色。

看着她摇曳着腰肢走上花楼,少年眼中第一次有了哀婉之色。

在这之前,容羲都是万分厌恶那些青楼女子的。

他觉得她们艳.俗,她们放.荡,她们不知羞耻。可如今看着对方的身形,少年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词:

可怜。

可怜牡丹真国色。

回去后,他像疯了一样,日夜苦读。

他想,如今自己还未出人头地,待高举状元那一日,他要去青楼赎下她。

她在等着自己。

自己一定要救她。

集市上的回眸一笑,成了他这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他勤学苦读,他寝食难安,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利禄。可当一日他途径花楼,胆战心惊再度上前时,得知的却是对方被卖入京城的消息。

“姜幼萤啊,早就被怀康王世子买走做妾咯!”

“唉,要说呀,我可真是羡慕她。本来都是花楼里准备下月出阁的姑娘,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竟让皇城来的世子爷给看上了。咱们这还是万人唾骂的青楼女,人家倒好,摇身一变,攀了高枝,虽未妾室,总归还是个世子家的姨娘。”

“可不是嘛,这福气不浅,旁人可羡慕不来咯——”

姑娘们摇着扇子,你一言我一语,好生热闹。

可那一句句话落在容羲耳边,犹如晴天霹雳。

灯火灭了。

他伏于案头,紧紧攥着手中的笔。

三年,整整三年,他在渡过了一场又一场孤寂的夜。

因为她被卖去了京城,他也去了京城,得到的却是怀康王世子被抄家的消息。

好一番打听,万幸的事她幸免于难,却是不知所踪。

为了查明这件案子,他去了大理寺。

一步步,终于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时光宛若长河,男子一袭素色长衫,跪于佛像之前。

虽是阖眸,河水却在眼前呼啸而过。

她成了太子礼最宠爱的女子。

恍然之间,天空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官服,站在进宫的马车之前。

再往前去,便是东宫,容羲手中捧着奏折,脚下却不受控制地朝东宫拐去。方迈没一阵,忽然撞上一人。

小姑娘穿着一身水青色的衫,像一只雀儿围在太子礼身侧,少年微微垂首,似乎有些无奈于她的闹腾,可那眸光之中却无半分的不耐烦。

认真,温柔,仔细。

太子礼对她极好。

那一日,他在东宫之前,站了良久。

他几乎是浑身湿透,回到府中。

下人被他吓坏了,慌忙上前去,问他发生何事。男子久久坐于案前,缄默良久。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东宫门前,那对男女眼眸之中,浓烈的爱慕之意。

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亦是十分珍爱她。

容羲忽然一颓唐。

接下来几日,他都告病,未去上早朝。

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他终于成功劝说了自己,自此,将全身心投入于大理寺的繁忙事务之中。

旁人都说,从未见过这么兢兢业业的少卿大人。

也从未见过这么年轻,这么有能力的少卿大人。

旁人往他府邸中塞了许多美人,无一例外地,被容羲冷着脸赶了出去。就当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会这般无休止地工作下去时,皇宫内传来噩耗。

——她死了。

她被人,逼死在太子礼登基前夜。

……

姬礼登基那日,狂风乱作。

那明明是一个秋日,却竟让他如同身处凛冽的寒冬。他发了疯,把自己在屋中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双眼布满血丝,去了皇上登基大典。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姬礼登基,竟是穿了一身素衣!

那一身缟素,如同一支悲痛的哀曲。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抱着姜幼萤的灵牌,一步步,走上那高台之阶。

吉时到,台下寂静无声。

所有人皆是胆战心惊,屏息凝神望着高台之上的那一抹素衣。

于这样一片注目中,姬礼转过身来。

狂风乱作,他怀中紧紧抱着少女灵牌,忽然,笑得癫狂。

这是容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太子礼。

他温润,他和善,他有礼仪。他从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他是大齐百姓心目中,完美无比的储君。

而如今,却为了一名女子走火入魔,穿着缟素登基,立了那方灵牌为后。

……

夜风扑在男子面上,凉丝丝的,有些不真实。

方丈侧首,却见他笔挺地跪着,身子骨笔直,怎么戳都戳不倒。

老者一叹息。

“大人。”

幽幽一叹,又如一道冷风,吹不散的是男子眉间的蹙意。

“大人,香柱要灭了。”

蓦然,容羲睁开双目。

月色入户,男子一双眼眸更是清明如月。他重生了,重生在刚升迁大理寺少卿之时,她还在,还没有被人逼死。

可她身边,仍然玉立着那名男子。

唯一令容羲讶异的是,明明是同一个人,姬礼却突然转了个性子。众人说他是暴君,说他残暴不仁,说他十恶不赦。

还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妇。

皇城之角,有一家号称“江湖百晓生”的铺子。从那里,容羲了解到了这位暴君的“丰功伟绩”。

“容大人,香柱要熄灭了。”

方丈再度出声,温和提醒道。

他这才惊觉耽误了方丈许多时间,忙不迭从蒲团上站起,又弯身致歉。

站起来时,膝盖隐隐有些发疼。

他不知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

屋外的月亮,几乎也要灭了。

他默不作声,又上前向那樽佛像敬了道香火。而后朝方丈恭敬一揖,欲抬脚离去。

一袭素衣落拓,就在他欲迈过殿门槛的那一瞬,对方有些沧桑的声音在身后冷不丁地响起。

“大人,前世之纷扰,大人还是全忘了罢。”

他步子微微一顿。

“世间疾苦,十之有九,皆是自寻苦吃。”

下人还候在殿门外,见自家主子终于从殿内走出来,忙不迭迎上前去。

小后生态度恭敬,跟在容羲身后,只见他步子迈得落拓,却是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自寻苦吃……么?

他忽然一叹息。

那道叹息声轻轻的,若有若无在这暗夜中淡淡散开。马车便停在不远处,下人率先掀起马车帘,男子目色微动。

月光落在车帘之上,却又被那厚厚一层车帘遮挡住,马车里黑黝黝的,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他也愈发看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境了。

“大人,奉了您的命,下的核查清楚了。今日摊铺上出现的那本《宫.闱秘史》,是沈世子派人所书。”

沈鹤书?

男子坐于马车之中,忽然,攥紧了拳头。

“大人,您看这件事……咱们要不要禀告给皇上?”

小后生亦有些摇摆不定。

这道话音刚落,忽然听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嗤。他跟在容大人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其动怒,而如今,容羲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愠怒之意。

“沈鹤书,他就是个畜.生。”

何止是畜.生。

一想起前世发生的事,他就咬牙切齿。

……

还愿之后,天色已晚,姜幼萤便与姬礼一起,在国安寺内找了一间屋子,暂且留宿一晚。

无论是金钟寺,或是其他寺院,院中皆有一樽无比肃穆的佛像。二人走进院时,还吓了一大跳。

“这樽佛像……怎么长得这么骇人。”

姜幼萤缩在姬礼身后,有些不敢看它。

引路的童子略一抬眸,声音冰冷,同二人解释道:

“这是密伽陀佛,专门降服色.鬼。”

色.鬼……

姬礼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等姜幼萤细细探究,对方慌忙拉扯着她的袖子,强行带着她进屋了。

毕竟二人也是当朝天子皇后,准备的屋子自然也要干净大方。

小童将二人引入屋,恭恭敬敬一福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周遭一下寂静,门被人轻轻阖上,姬礼点燃了一盏灯。

灯火不甚明亮,却也足以照明,昏黄的火光罩在二人面上,墙上黑影暗暗浮动。

“累了吗?”

姬礼往床榻上看了一眼,屋内只有一张床,不大不小,恰恰能容下两个人。

姜幼萤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率先坐在床榻上,将被子拂了一拂。

“还不睡觉吗?”

他转眼望过来。

她还有些害羞。

姬礼没有管她,先将外衣脱下,不过片刻,身上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里衣。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少年,姜幼萤愈发感到羞赧了,埋着头来到床边,轻轻将被子拉了拉。

“你……不许看。”

她羞。

姬礼轻轻一笑。

她就像是一朵羞答答的、粉粉嫩嫩的小荷花,一瞬间,让少年又生了许多采撷之心。说也奇怪,她不是没有与姬礼同床共枕过,先前一起躺在一张床上时,也没有如今这般害羞。

许是……

玉池之夜,一幕幕又在眼前闪现。

她通红着脸,轻轻将衣裳拽下来。

“可要朕帮你?”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不、不用。”

慌忙一出声,趁着这空当,小姑娘腾地一下将衣裳解下来,也只穿了一身里衣,快速钻入被窝。

呼……

如释重负般,姜幼萤长舒了一口气。

姬礼终于转过头来,望向她。

她已经躺下来了,整个人平躺在他的身侧,脸蛋红红的,像苹果。

好想咬一口呀。

被褥之下,姜幼萤拽了拽他的衣角。

“别、别看我了嘛。”

他目光灼灼,看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

“阿礼,你快睡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