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3

云泥 风过南国 5710 字 4个月前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程安的调职申请迅速通过,他与沈绒的签证也办下来了,毫无波折。

沈绒开始收拾行李。

别人出国,或许只是短期旅行。但她这一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即使如此,她要带走的东西也不算多,堪堪装满两个待托运的行李箱。

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对待它们就像对待一段失败的感情,她能轻易地断舍离。唯一令她有些不舍的是闺蜜崔小圆。但沈绒担心自己可能连累周围的人,或许走得远远的,对崔小圆更好。

看着手机上的预订机票信息,她还有点恍惚。再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前往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国度。

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本应心情愉悦,她的心底反而生出隐约不安,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安慰自己:或许她对苏嘉明没那么重要,或许霍家并不重视有名无实的大小姐,或许她真的可以与程安一道在异国开启崭新的生活……

到了这一步,就像搭上了一艘已然启航的大船,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沈绒已经辞职,退租了公寓,暂住到程安这里。与他在一起,她心中的不安感就显著减轻。

早上,程安接了个电话,说他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但会回来吃午饭。

“出门注意安全。”沈绒把他送到门口,抬手整了整他的领带,“早点回来,我备好午餐等你。”

他垂首轻吻她的额头:“绒绒辛苦了。”

他离开后,室内空间就显得格外寂静。她行走其中,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忙碌起来,提前准备午餐。

平常往往是程安下厨,他的厨艺比她好太多。她只负责洗碗,偶尔做两个简单菜色。

但这次,她特意做了比较复杂费时的热菜。

一道鸡肉奶油浓汤,是她从程安那里学来的。鸡骨都融化在汤里,汤色呈乳白,异常香醇。粳米蔬菜粥也熬得细滑,盈着一点香油,淡淡的碧绿色引人食欲。

虽然比不上程安的手艺,但超出了她平日的水准。

可以用来庆祝即将出国,她想。

“喵——喵——”

胖乎乎的橘猫凑了过来,乖巧地蹭着她的裤脚。

即将出国,宠物不方便带走,会送给程安的朋友,这是与猫咪最后的相处时间。

想到这里,她便蹲下身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又取来逗猫棒玩闹了一会儿。看着猫咪一边转圈圈一边伸出小爪子努力去抓逗猫棒的样子,她的心情也变得晴朗。

逗完猫,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饭菜都已备好,空气中弥漫着鸡汤的香醇气息,但程安还没回来。

她拨打程安的手机,却无人接听。再打,仍是如此。

开始她很淡定,但随着时间流逝,依然联系不上,不安感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她安慰自己:别着急,也许他正开车上路,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没有听到。

突然,手机响起一声新信息提示音。她下意识以为是程安,心中一松。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是一条垃圾广告。

快到两点了,桌上的热菜渐渐凉透。

程安向来细心周到,从未在没有预先告知的情况下突然失联这么长时间。一想到苏嘉明的话,她就感觉心跳加快,不敢往下深想。

实在按捺不住,正要翻查程安的朋友与同事的联系方式。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陌生的号码。她立刻接通电话。

“请问是沈小姐吗?”男子问道。

“是我。”

对方自报姓名。沈绒知道这个人是程安的朋友,程安带她与此人见面吃过一顿饭。

“怎么了?”她握紧手机,睫毛不安地眨动。

对方道:“程安托我转告,说他有事要办,没法回去吃午饭。你先吃,不用担心他。”

这很奇怪,程安为何不自己打电话通知她,而要让朋友转告?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问。

对方想含混过去,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追问。

他依然支支吾吾,她只能道:“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只能往最坏的可能去猜。难道程安遇到了生命危险?”

说到最后,她的一颗心都被揪紧,声音微颤。

“不是不是,你别胡思乱想啊,没那么严重……唉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对方终于吐露实情,“程安他遇到了一些经济上的麻烦,正在处理。他怕你担心,不让我跟你说。”

“什么麻烦?”她恳求,“无论什么情况,都请告诉我。”

对方叹了口气,解释情况:大概三个月前,程安被熟人设套,签下债务担保,卷入一桩经济纠纷官司。现在欠债的人跑了,法院判决程安需要承担责任。

“债务人欠了多少钱?”沈绒问。

对方犹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挺多的……”

“没事,你说。”

对方终于报出数字。

若是普通人听到,恐怕会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的巨大数额。程安虽然收入不低,但所有财产加起来也抵不过债务额的五分之一。

“偿还不了这么多钱,对他有什么影响?”她平静地问。

对方惊讶于她的冷静。一般人听说恋人欠下巨额债务,就算不崩溃,也不会如此镇定。

但对沈绒而言,这其实是个相对好的消息,令她隐隐松了口气。她担忧的是程安遭遇不测,他平安无恙就好。至于欠的债,即使是天文数字,她也不会大惊小怪。

据对方解释,由于欠债,程安被法院限制出国,存款和投资都被冻结,房子也不一定能保住。

不仅如此,沈绒还能推想到其他后果。程安刚被公司总部调职到m国,工作已经交接,现在却突然不能出国,他的事业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你们都还年轻,钱可以慢慢还……”对方试图安慰她,却心知这话过于苍白无力,根本不切实际。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宛如一座大山的巨额债务。

在他看来,沈绒一定会趁着还没领证结婚,与程安分手。谁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什么,因为就算不分手,她也只能白白把自己送入火坑。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就连夫妻也是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他们还没有结婚。

但他猜错了。结束通话时,沈绒平静道:“谢谢你告诉我。请转告程安,无论什么麻烦,我们都可以共同面对。我在家等他回来。”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这次显得格外空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她看着放在墙角的行李箱,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几个小时前对出国的期盼就像一场幻梦。

梦很美,也很短暂。当她从梦中惊醒,蓦然发觉她是多么不自量力,竟妄想躲过霍家的罗网。她早该知道的,但她偏偏不信,反而害了程安……

窗外的天空还是那么晴朗,呈现少见的澄蓝色。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身上寒浸浸的,仿佛阳光只是照在另一个平行空间。

她静静坐在客厅里,等待程安回来,反复思量着该对他说些什么。最终等来的是一通电话。

“你还好吗?”她先问。

对方沉默须臾,方才开口:“抱歉,绒绒,我们分手吧。”

分手。

这两个字犹如一个魔咒。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处泛着白。

然后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为什么?”

耳畔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是我的错,我骗了你,其实我一直忘不了姚思思……我这样的人渣,不值得你喜欢。”

她静静听着,出奇的镇定。

金色的阳光照进来,填满了空荡荡的客厅。墙上有个作装饰的简约挂钟,秒针走动的响声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嘀嗒,嘀嗒,嘀嗒。时间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延长。

她缓缓眨眼,心知他的话不是真的。他只是编造了一个拙劣的借口,为了让她死心。

“对不起,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幸好我们还没有领证……绒绒,忘了我吧,你值得更好的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是电话挂断的提示音。

以往他们通话,他总会等她先挂断电话。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切断通话,就像结束他们的关系一样决然。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她当然不会怪他,只怪自己。

就在他们出国的前两天,灾难从天而降。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而且程安做事向来谨慎求稳,投资不走高风险高收益的路线。能让他签下巨额债务担保的,一定是针对他而精心设计的骗局。

最合理的解释是,苏嘉明为了胁迫她,对程安出手。程安深陷泥潭,为了不让她分担债务压力,不得不提出分手。

自始至终,他没有请求她的帮助。他明明知道她的出身背景,只要她肯回霍家求情,所有债务都能在刹那间消失。但他没有,他不仅没有怪她连累他,还选择独自承担巨额债务,也不求她向霍家低头。

沈绒放下手机,静静坐在原处,脸上无喜无悲。

原以为会难过、会绝望,但真到了此刻,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她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解脱。

犹如站在悬崖上,前方无路可走。她只需等待,等待来自霍家的消息。

不到十分钟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无声地闪烁着。她看了一眼,不意外。

“大小姐。”沉稳的声音,是谭信。

她心中已有答案,只是程序性地一问:“是苏嘉明做的,对吧?”

对方却道:“恐怕您误会了,程先生身上的债务与少爷无关。”

她一怔,随即轻嗤:“苏嘉明竟然敢做不敢当?何必呢。偏偏在我即将出国时发生这样的事,要说这是巧合,三岁小孩才会信吧。”

谭信平静道:“的确不是巧合,但也的确不是少爷所为。”

“那是什么?”她冷笑,“难道是程安故意让自己负债?”

对方沉默。

她明白,谭信作为霍家下属,很多事情必须守口如瓶。与她一样,他也身不由己。

所以她不会迁怒于他,尽量压下情绪,就事论事道:“如果这事与苏嘉明无关,你为何联系我?”

“少爷认为您此时或许需要帮助。”

帮助?不过是用程安来胁迫她罢了。她问:“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