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的时候她满脸都是委屈的泪,吓得侍女手足无措。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发了情梦,便只好推说自己是梦见了母亲。想必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会允许她这么说,这么憋屈的情梦,说出来也丢人。

但是这个梦纠缠了她好久,她十三岁了,贵族人家十三岁的少女已经该筹备定亲的事儿了。对男子而言这不是一桩大事,反正他们娶妻之后还能纳妾,一生中有远不止一个女人。对女孩则是一场赌博,掷骰子赌单双,一把压上一生做赌注。

一生一赌,一赌一生。

原纯想当一个男孩。 一次父亲在寿宴上喝多了酒,当着诸国宾客的面捧着长枪在樱园长吟,说我这一生虽然诸多坎坷历尽艰难,但从一个卖麻商人登上晋都国君之位,毕竟无怨无悔。天下男儿,一生所活的,不就是“无怨无悔”四字么? 宾客的掌声仿佛海潮,父亲就扭头问子女们对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十一岁的原纯穿着一身白地青花的裙子,红昂束腰,坐在最盛的樱树下,伸出白纸扇接过一片月光和飞樱的大雪。

她缓缓的说:“我有三条不满意。不是作为男孩生下来,没有生逢乱世……”

父亲饶有兴趣的问:“那第三条呢?”

原纯把一面扇的樱花都吹在父亲脸上,蹦起来冲他大声喊:“居然还是你女儿!” 整个樱园都沉寂下来,诸国宾客面面相堪,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倒是父亲想了想认真的拍手说:“我的女儿毕竟不同凡响。”

其实原纯不是想在诸国宾客面前驳父亲的面子,她确实对自己的人生不满意。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男孩,生在群雄并起得乱世,自信可以成就比父亲更大的功业。但她生在最平静的时代,东方诸国以强大的胤国为领袖,西方诸国则依附在教皇国的羽翼之下,静静地对试着,谁也没有把握彻底摧毁对方,因此谁也不愿意轻起站端。接连许多年没有大的战争了,连晋都这种地处东西之间的战略要地也休养生息了几十年。

作为晋都的公主,原纯的人生基本已经确定。她将嫁给晋都国最重要的某个政治盟友家的公子,在公子的诸多妻子中享有最高的地位,在新婚开始的几年里公子也许喜欢她的容貌而经常和她同寝,但是她生了孩子势必有些色衰,公子慢慢会疏远她。不过要是幸运的剩下男孩的话就还不错,以她家的地位,她的儿子在继承者的竞争中会很有力,公子也许为了照顾她作业母亲的情绪,还会偶尔任美貌的妾侍独守空房而跑来和她这个正妻象征性的过夫妻生活……

想到这种未来原纯就想把公子家的屋子给烧了!

但她没法抗拒。

她读了《花解语》,泛滥了少女心,一针一线的修着这张枕巾,想着自己将来会跟命中的丈夫在这样的枕巾上肌肤相亲,有些脸热心跳,却又满心悲哀。难怪那么多女人写些刺绣的诗,因为这就是女人的生活啊。她们被锁在深闺中,慢慢地青丝变白头,只能把那么多的情绪揉在锦长的丝线里织进枕巾荷包里,委婉的献给人生里唯一的男人,把自己的身体和尊言也一并献上去。

这么想就更想把公子家的屋子给烧了!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公子是谁,不过越想越觉得不是个好鸟!

她把枕巾往脸上一蒙,四仰八叉的躺在坐席上,摆出一个粗俗的“大”字。隔着枕巾屋顶的琉璃灯是红色的,像是婚房里叫人惊心动魄的色泽,又想是明艳的血。

她想着自己的未来,没来由的想要大喊出声。

“国君来探望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正门了!”侍女提着裙子,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

原纯猛地坐起,蹙着黛色的长眉,没好气地说:“嚷嚷什么?他来了就来了呗,我这里又没有藏着什么野男人!”说着一巴掌拍在坐席上。

“哎呦!”她嚷嚷得比侍女还大声。

那根绣针被她随手扔在坐席上,针尖刚好朝上,这时候刺了一半到她的手掌里去。一颗红豆般鲜亮的血珠跳出在玉色的手心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吓得脸都青了。

“行了行了,不不就是根针么?我又没死”原纯恶声恶气地说着,一咬牙把针拔了出来扎在旁边的小桌上,用嘴吮吸手心,嫌弃地挥挥手让侍女下去。

虽然不是大伤,可手心真痛,要是平时她大概也会痛得在席子上打滚儿要侍女去拿冰敷。不过国君老爹几步就到,她偏不在他面前摆出小女孩的样子。就是要这么嫌弃又冷漠地皱眉,告诉老爹,深更半夜不经通报就闯入别人的宫中,就算是国君也不会被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