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西泽尔摇动手中的竹筒。

“殿下,”叶素萌说,“六爻齐出之后,就如铸铁成山,纵然是至凶之卦也无可禳解。”

“就像我父亲说的,心中怀着正信的人,纵然恶魔也不能把我从神的怀抱里夺走。就算我死去,也会看见天国的门为我打开。”西泽尔毫不犹豫地抖出了竹筒中的金钱。

三枚金钱都是女娲一面向上,人面蛇身的女人母亲般慈祥地笑。

“初爻,老阴化少阳。”叶素萌用刀沾着岩羊肉盘中的酱汁在餐巾上画一横。

“二爻,老阴化少阳……三爻,老阴化少阳……四爻……老阴化少阳……”

随着西泽尔每一次抖出竹筒里的金钱,不单苏萨尔和普林尼,连教皇和叶素萌都神色变化,餐室中只闻金钱敲击竹筒和桌面的声音,气温仿佛都低了下去。不可思议的事情正在这张餐桌上发生,西泽尔掷出的每一爻都是老阴化少阳,每一次朝上的都是代表世界阴性的女娲,代表阳性的伏羲似乎为了躲避这个人的命运而藏在下面不肯露哪怕一次脸。

初爻到五爻,都是至阴,第五次三枚金币落定的时候,叶素萌下意识的握拳,苍老的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每个人的神色都凝重不安,苏萨尔和普利尼窃窃低语,普林尼甚至试着把金钱翻过来去看看是否金钱被做了手脚。但金钱到了他手里,伏羲就会露出脸来。

“是凶险的卦象么?”教皇低声问。

“不,不凶险,只是奇异。”叶素萌起身整理袍袖,俯视桌面,“从初爻到五爻全动。我一生占卜过不下万次,从未有这样至阴的卦象,而且全是动爻。”

“这是什么象征呢?”

“不到第六爻难以分辨,不过已经出了五爻,最后的一爻无非阴阳两者之一,算上动静两相,一共也只有四个中可能。”叶素萌低声说,“这就像下棋下到了收官时,最后的几枚子就会决定输赢。但天道流转,幽深微明,不到最后一枚金钱落定,我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有幸看到东方卜术的大师倾尽全力,是我的荣幸,”教皇微微点头,“不过西泽尔我的孩子,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倔强,但是真的不想放弃么?我并不想以我亲爱的儿子的命运为交换,去目睹着神秘的技艺。”

西泽尔默默地注视着桌上的竹筒,轻轻摇头。这个男孩的倔强在此刻显露无遗,直到此时他也没有说出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进行这次占卜,似乎只是不愿意在叶素萌面前退缩。

“哥哥,怎么办?”普林尼凑在苏萨尔的耳边低声说。

他们两个已经退到了桌子的一侧,教皇也起身站在了桌子的另一侧,餐桌边只剩下叶素萌和西泽尔站着。

苏萨尔皱着眉摇头,“还能怎么样?站在这里看着。”

苏萨尔和普林尼是一个母亲生的,兄弟之间很亲近,西泽尔的母亲却很少被提及。因为教皇的另一任妻子,美茜·琳赛夫人因为异端罪被处以火刑,那时候现任教皇格里高利二世还只是红衣主教。当然这一切并未影响格里高利二世成为梵蒂冈的主人,因为那是时候他已经和两位妻子先后离婚,把一生都献给了侍奉神的事业。美茜·琳赛毒人被处以火刑有力地说明了格里高利二世的虔诚,任何违逆神的人都是他的敌人,即使曾经最亲的女人也不例外。

但是对于西泽尔而言这个污点是无法抹去的,即使前任教皇曾经恩准他和被处死的母亲脱离关系,他的档案中只有父亲,母亲那一栏是空白,从法律上说他是个没有母亲的人,但“流着女巫血的孩子”的称号依然跟着他长大。

这件事一直没有在公开场合被提及的原因只是教皇表现出对这个儿子平等的爱。

“可那东方公主是哥哥你的!”普林尼咬着牙说,“西泽尔是想表现他的与众不同么?他总是有很多鬼点子,现在叶先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他身上去了。”

这两个男孩在来之前已经收到了来自老师的消息,苏萨尔应该成为这次联姻的主角,普林尼应该帮助哥哥,让哥哥成为晚宴上最吸引注意的人。这个战略在晚宴的前半段一直执行得很好,苏萨尔是陪叶素萌说话的主宾,而普林尼偶尔插话让谈话变得更有趣一些,西泽尔被排除在这场谈话之外。

西泽尔也没有表现出想要介入谈话的样子,对于叶素萌说的东方风土人情他好像根本没有兴趣。

直到轮到他占卜,一切都变了。

这样下去苏萨尔能否完成老师们的嘱咐就很难说了。他们的老师西塞罗红衣主教和格拉古红衣主教的地位相当,都是枢机卿,是翡冷翠份量最重的宗教大臣,教皇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神学老师对于博尔吉亚家族的这些男孩而言,相当于东方诸国为太子设置的“东宫”。太子的东宫里有一套完整的内阁,包括勇武的将领和直谏的文臣,这得到皇帝的默许。太子登基之后,这些人就是新皇治国的班底,旧臣多数会被清洗。在翡冷翠,教皇给每个儿子指定一位身份尊崇的“老师”作为他们的政治靠山,无论西塞罗还是格拉古,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贵族团体。这关系到将来男孩们在翡冷翠的政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