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方才是众望所归

阿九去哪里,他就要去哪里,她被大火烧死!他也要被烧死!

沈平手上功夫还在,“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寻死觅活,你给我起来!”

沈熔认出是沈平,想起这是自己的堂兄,但那又怎么样,被火烧这样难受,这样疼,才烧一点就叫他想满地打滚,更不用说阿九被烧成那般模样!

沈熔眼里都是眼泪,阿九,阿九……

早稻刚收过没多久,秸秆被烈日烤得干燥,一点就着,堆满了整个木屋,房梁发出开裂的吱吱响,这里就快要塌了。

沈平呛咳,林武想将人打晕,但沈熔武艺出类拔萃,林武完全不是对手,奈何不了他。

沈平压着呛咳,低声道,“两个负责勘察越国王宫的大理寺官员突然请辞回乡,实则人刚出陵林城就失去了踪迹,这两人都是她一手提拔的亲信,我在围楼坍塌的竹条上寻到了火油灼烧的痕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沈熔脑子转得慢,“什么意思。”

他受的伤不轻,本就不易起身,又强撑着奔波几十里路,身体破败得像一个被铁针扎过的水囊,沈平把他拉起来,湿透的棉被裹住他的口鼻,“意思就是她可能是被害死的,玉棺里那柄折扇像她的,但又不完全像,但无论如何,更换大理寺廷尉搜检官员这件事,本就不寻常,至少,我们得把事情查清楚。”

阿九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必定不能让仇人好好活着,沈熔挣扎着坐起来,眼底是能毁天灭地的仇恨,“竟敢害阿九,竟敢害阿九!我一定要把害阿九的人切成一块又一块,烧成骨灰,然后给狗吃——”

林武背着他出去,沈平担心这个傻弟弟不知道收敛情绪藏不住事,手刀切到他脖颈上,把他交给林武,“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让他好好睡一觉,伤势好全以前,不要让他乱跑,实在控不住,也可用些不伤身的迷药。”

林武点头,“门主放心。”

背上沈熔要走,看门主的样子,又忍不住劝道,“门主您伤得也不轻,这伤口再不能愈合,一辈子坐轮椅不说,恐怕还有伤寿数,张医正说您需要静养,切莫过渡伤怀。”

沈平缓缓摇头,“你且去,照顾好我弟弟,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当初前往不周山,营救女帝的暗卫,为的便是不叫女帝受掣肘,陷于千军万马中,也从未后悔,林武自是知晓女帝对门主何等重要,现下女帝灵柩尚未回京,门主自是要留下的。

林武不再劝,亦伤怀这样一位帝王,如今越国已灭,南国孤掌难鸣,决计不是大成的对手,距离江山一统只有不到半步之遥,也不知将来的君王,还会不会像女帝一样,德才兼备,顾惜百姓……

林武看向军营北面,忍不住问,“以后是安定侯继承国统了罢?”

那是安定侯父子三人的营帐的方向,就在大帐旁边,沈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搁在轮椅上的手指收紧,如果陛下当真离开了人世,司马氏绝,天下万姓人可逐鹿,而这里面,最有势力和名份的,一是女帝拼死救出的安定侯崔呈,二是即将被册立为皇后的徐令之子徐来。

因着尚未有正式册封的圣旨和文书,更没有册封仪式,记入祖宗祠,徐来在名份上,多少欠缺一头。

崔呈是女帝之父,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崔家三人对陛下爱重之心,天下哪一位父亲能比及………只事关陛下,他什么人都要怀疑,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沈平发信令,传了宋行来,“叫两个身法好的兄弟,暗中盯着安定侯三人。”

宋行领命去了。

一名隐在暗处的烧火兵等了一会儿,待无人了,迅速往北面跑去。

自帐外穿进来的丝线带动了机关,风铃声轻响,可判断是往北面的营帐去了,如若心里无鬼,做什么叫人盯着他的营帐。

小兵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行迹已经暴露,进帐禀告的消息。

崔灈听完,进了内里。

案桌上一个陈旧的布袋,旁边散落着各色的石块。

另外一侧放着两卷心经,乃是当今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

上首字迹清正,笔画内敛大气,不说这一份能修改武功秘籍的天分和能力,单就这一副为士林称道的正统隶书体,也是了不得成就。

文武兼修。

崔灈沉默片刻,等了一会儿,直至油灯的灯芯几乎烧尽,方才低声回禀,“父亲,没找到尸体,只是夏季是汛期,江水湍急,她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必定是活不了了,听闻金沙江里有鱼怪,说不定已被……不如停了搜寻,只要是人就会留下痕迹,人手派出去的多了,有心人总会注意到,不安全,沈平等人并不好糊弄。”

营帐里烧着火盆,柴火发出被烈火灼烧的滋滋声,崔呈看了手中的雨花石半响,投入了火盆,“你不了解小九,当年司马慈‘死’后,为父不过是感慨了一句,可惜她不是男儿,她便硬生生把整个书库都背下来了,可见骨子里倔强坚韧,既然曾被逼下曲江,吃过江水的一次亏,必然逼着自己熟识水性,江水很难困住她,且观她那日武艺,着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崔灈低声应是,“受了那般重伤,想必……”

他声音些许低迷,崔呈握着布袋的手收紧,又松开,“若是如今在位的是司马庚,我崔呈必叫她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小公主,可她竟是成了帝王,竟是成了帝王……”

由记得他初初恢复神志那日,知晓昔日只知看花看风景,几乎成痴的小女儿处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时的震惊,骄傲,复杂,以及羞恼。

彼时他崔呈位居世家之首,手里精兵十万,筹谋半生,手揽大权,最终满门覆灭,而这样一个黄口小儿,竟以女子之身,走上了帝王之位。

难道只有他司马家的血脉,才是被天神庇佑的真龙血脉不成。

他崔呈不信,距这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天予不取,必受其乱,只要狠下心,除掉小儿,他便可完成毕生夙愿,登上帝位。

怪只怪,她坐在龙椅上,是现在的帝王,与司马庚一样,成了绊脚石。

不得不除之。

崔呈眼底狠色一闪而过,空了的布袋扔到火盆里,火势窜高,顷刻吞噬了那布袋,什么也不剩下了。

见儿子神情低迷,声音严厉了许多,“开了弓便没有回头箭,我老了,这天下终究是你的,无毒不丈夫,怪只怪她冒天下大不韪,登上了帝王之位,要紧的是死要见尸,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的便是我们。”

崔灈勉强提了提神,“原以为小九以女子之身登位,如今一死,天下男子必反之,不料她威望已高到了这般地步,命陨已经过了足足六日,那帮大臣也没有提立新帝的事,要不要叫我们的人……”

“不可。”

崔呈抬手,压住后面的话头,“勿要操之过急,国不可一日无主,时间一到,自有臣子们坐不住,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收拾好收尾,许半山几人处理了么?”

崔灈回禀,“元呺截获了书信,儿子已经派出了死士,是司马小儿的旧部,便是杀了许半山等人,我们也不会留下把柄。”

知外头无人,崔灈便坐起来一些,吩咐道,“这三人此前随在废帝身侧,当初那司马庚本就打算要你我性命,且此人聪慧,心机深沉,崔九归天的消息一出,只怕要第一个怀疑我们,此人需得一并处理干净。”

“另外暗阁暗卫,能拉拢便拉拢,记住,手段怀柔。”

“这些人本就衷心小九,不可能转投徐令,父亲放心,只要能得暗卫支持,往后的事就好办许多。”

崔呈点头,略想了一想,吩咐道,“你找人,去外乡,散步消息,便说女子为帝,违背纲常伦理,方才遭了天火天罚,女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致使九洲狼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另外女帝贪花好色,掳掠貌好的男女入宫侍奉,弑杀暴虐,荒淫无度,不是明君之相。”

死便也死了,污其名……

崔灈迟疑不忍,却也知她为帝,威信之高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若不如此,群臣百姓,难生异主之心。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

崔灈定了定神,应声称是。

崔呈叮嘱,“这件事不可走漏风声,也绝不能交给暗卫去办,哪怕暗卫里有人臣服倒戈,相处两年,你该知这些暗卫对她衷心的程度。”

崔灈知晓轻重,又低声道,“宗正太常正拟陪葬品,多在地宫里修筑园林美景,山川池林罢,帝陵外种上梅林,竹喧,她定会高兴的。”

崔呈反而拿起了案桌上的心经,翻阅问,“你的功法修练得如何,如果能拥有小九那般武功,何愁不能独步天下。”

自拿到这卷心法后,他日夜勤加练习,进益却始终很缓慢,崔九此人,在待人方面,颇有些愚痴,当年本可在文帝面前多走动,以博得文帝的喜爱,却因为信了阿妹靠近安庆太子会夺走他精神气的话,文帝召见她,只要有安庆太子在场,她便也不会去了。

秘籍没有问题,她也不会对他这个舅舅兼父亲藏私,这确实该是顶级心法,可越加叫他不甘心。

崔灈回禀,“已比其他习武的人精进得快了,只是想要到小九的高度……”

不是难,是几乎不可能。

他不行,儿子也不行。

绢帛啪地一声扔回案桌上,崔呈神情半影在灯火里,“我听说她手里有一门功法,可吸纳旁人的内功,找到了么?”

崔灈摇头,“皇宫里也找遍了,没有,且戚高歌已死,没有她调整心法,便是找到了,我们也练不了。”

崔呈恼怒,神情越发阴鸷,“你去做事罢,另外既然已经做了这件事,便一定要做成功,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全当她是司马氏的人,勿要有那些伤怀的心思,否则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