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几乎用了半刻钟

陆言允看了看天色,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女子盘腿坐着,周身有淡淡的莹光,陆言允未见过武人,也知道对方是在练武。

虽明白她医术高超,却还是开口转达了药师们的话,“淫羊藿虽然可入药,但不能这样补,你每日要用的药物两斤,里面十分之一是淫羊藿,医师说,很可能达不到治病的效果,反而要害你经脉,损害你身体。”

崔漾知道,但她内劲过渡消耗,武学根基虽然没有被毁,却也和毁了差不多,便是这副方子,也是她反复钻研尝试,才有一点效果,代价便是淫羊藿属于烈药的药力,越堆越多。

因着有过一次中药的经历,她试着用针灸和药物压制药性,现下属于烈药的成分,更像是一粒被封在经脉里的药丸,只要控制得好,便不会发作,不会影响什么。

崔漾扫了一眼侧对着她坐在石桌旁的青年,对方略深的星眸看向院子角落里的百合,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红,显得十分不自在,大约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些有的没的。

崔漾不置可否,“安心,药性并不会发作,不会摁倒你胡来。”

陆言允偏侧着,暮色下的耳垂红如最灿烈的晚霞,偏头看了她一眼,见那凤眸清正平淡,掌心的热度渐渐淡去。

也许是因对他无意,也许是他并不是她中意的人。

是以便是这般情形,也不愿将就。

但这样正好。

青年周身的气息几变,又渐归于平静,专心分拣着草药,用剪刀修剪虎刺,避免药段放在浴桶里后,划伤她。

熬上药,给屋里的母亲伯父送完药,照顾两个小孩洗完澡,喂了院子里的鸡鸭鹅猪牛羊,陆言允自己沐浴完,开始生火做饭。

走马灯点上,学生们还没来。

药味极苦,院子里能出去的鸡鸭鹅都不愿意多待,崔漾喝一口,分辨出药材种类和剂量,确认无误,仰头喝了,胃里十分不适,几乎要将药汁呕出来。

那素来平淡的眉心紧紧蹙起,陆言允从竹篓里拿出蜜饯,放到石桌上,“青梅干,医师说不会冲药性,你压一压罢。”

没有一个被控制的人会替仇敌考虑得这般周到,至少似王铮,也得有一个反抗不得再认命的过程。

陆言允却没有,他事事周到,事事替她考虑,药钱不够,卖了家里的牛羊也添补上买。

生活起居悉心周到,她醒着的时候会被蚊子咬,睡着却不会,他给两个小孩捉蚊子,也会把她房里的抓干净。

四个月过去,她依旧摸不透这个人。

崔漾捡了颗梅子含在口里,用炭笔在石桌上研习心法。

学生们还没有来,往常便是个别有事,也会提前告假。

陆言允正打算出门看看,远远地传来了着急的哭喊声。

“表姑娘——表姑娘——您可得救救我家莺儿——”

几个妇人奔进了陆家院子里,后头还有一些上年纪,腿脚不方便的,也不说话,直抹泪。

郑嫂子看见石桌旁的女子,看见了救星,声音越发地大,“我家姑娘,天杀的骗子,我家姑娘——”

哭声几乎要把院子里的葡萄藤架掀翻了去,陆言允头痛,可自海难过后,他便没见邻舍这样急过了,略一看,竟有二十几人。

陆言允把地上的婶子扶起来,“冷静一下,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有人贩子把咱们家姑娘骗走了——”

二十多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急了,不免又哭嚎得厉害,“天杀的什么婚谒使,天杀的那齐贱子,合起伙来骗乡里乡亲,我的女儿——”

林凤看婶婶只顾自己哭,心里焦急,把她推开,上前把事情说清楚了,“是村子里来了个婚谒使,连着先前的齐家姐姐一起,说东平郡许多的军户,郡府里的小吏们,到年纪了还没娶亲,来问村子里的姑娘可愿意去东平郡,要是相看好了,就可以成亲,不料是个骗子,本来说好家中长辈一同去,但是今晨一起来,住在一处的姑娘们都不见了,肯定是遇上人贩子了。”

陆言允手指压了压发x胀的额头,“听母亲说,一年前就有人牙来过一次,差点上当——”

林母说不出话来,只顾哭。

柳媪心焦女儿,这一日已哭干了眼泪,“那婚谒使有印信,说话做事哪一点像骗子,还大方给了五贯钱,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就是个骗子——”

郑嫂气恨得极了,“就怪齐家那个贱子,不是她,我们也不会信这什么婚谒使,小时候看着好好的姑娘,怎么嫁了人成这般不要脸了——”

院子里都是哭声,柳媪看向一直沉吟未语的女子,哭道,“姑娘,您主意多,先前那官差,也是您想法子赶走的,这回您可得救救我们家姑娘啊,云儿,前些时候给姑娘您缝补过衣衫,姑娘——您救救她——她一个好人家姑娘,这被拉走,一点动静都没有,指不定是用了药了,您可不能不管啊——”

“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女儿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我能养一辈子,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凤焦急地看向周姑娘,那时候大半青壮年出海打渔,死在海里,剩下的男子前去搜救,也没有回来,陆家村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幼,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年男子只剩下了一个货郎,一个懒汉泼皮。

那泼皮原以为可以在村子里挑选着娶妻,只他一个混吃等死的泼皮无赖,谁肯嫁给他,泼皮气怒,出了村到处说陆家村是寡妇村,这个村子里的女子克父克夫克子,克兄弟,陆家村的名声便不好了。

便是家里有些薄产,愿意贴钱嫁女的,男方多也是些骗财骗色的落魄户,村子里的姑娘嫁不出去,过了二十还在闺中的也有二三十人。

她今年二十五,阿娘逼着她去给那婚谒使相看,因为生得普通,年纪又大,没被选上,逃过一劫。

崔漾等她们说完,打听婚谒使的衣着,长相,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比起其他人,林凤,徐英镇定许多,“是个六尺高的中年男子,说话很和善,生得白,不太胖,看起来很富态,衣着都是上好的,现在想想,他应该很精明,因为没被选中的的姐妹里,好多都识字,就是来院子里读过书的,应当是要签什么文书,怕我们识破。”

“丢了多少人?”

她声音和缓温润,并没有不耐烦或者不愿意帮忙的意思,众人寻到了主心骨,渐渐安稳下来。

徐英心里感激,慢慢回想,一个记得的细节也不放过,“二十六个,都是十二岁到二十岁,而且都生得比较周正——”

“好像有一点胖的也不要,都要很瘦的——”

里头有一个是她妹妹,徐英听说过女子会被卖去青楼,或者卖去什么村给人作践,心里着急,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崔漾大概知晓了,这么多人,便是全部昏睡着不能反抗,要弄走也不容易,不是马队就是马车,柳媪几人身上都是泥水,想来已经追着马车的车辙找寻过了。

能追到方向,但没找到人,该是已经追到了官道上,官道上行车商队,车辙乱,想查到痕迹,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

崔漾沉吟,距离陆家村最近的官道,在百里路外,陆家村归云州郡管辖,云州眼下虽无郡官,但代为理政的纪飞光并不是什么昏官,再加上宿琮,二人很有些严厉,先前那些假借名义收取钱粮的人能被吓走,也有畏惧上官的成分。

开设秦楼楚馆的,不是富户便是背后势力靠山强硬,这样的商人,在两位清官治下,反而不太敢做下这样明目张胆的案子。

云州、东平、梧州三郡毗邻,看方向,十之八/九是要穿过云州郡,被卖去梧州,或者更远的州府去。

对方挑不识字的,定是签了文书,且村里人收了五贯钱,掰扯起来,很难一刀断案,拖一拖,女子们的处境便不太好。

当真叫二十多个姑娘进了楼子,日后不知要应对多少流言蜚语。

关乎一辈子的事。

崔漾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若是她武功还在,便是此时去追,未必也不能追上。

崔漾立刻朝陆言允道,“你写两份书述,说清楚冤情,叫大家按上手印,一份由你即刻送往云州郡,直接去纪府,找纪飞光,如果不能马上见到纪飞光,你不要耽搁,找一个茶肆,说你手里有一份告书,如果约定的时间一到,你不能发出烟信,另外的告书立刻会被送去宁府交给宁泽远。”

村里人听不明白,陆言允却是心惊心震,他是学子,又生长在这里,放才知晓这两位县官的名字,而她提及时,眸光平淡,语气如常,似乎并不以为冒犯。

崔漾并非不相信纪飞光的官品和能力,只府衙深暗,便是有好官,寻常百姓也未必能及时见到,有时候告书还没到上官手里,‘事情’已经被下首的虾兵蟹将解决了。

朝野上下莫不是如此,此时广而告之,反而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可叫云州上下直接将马车拦在云州城内,那人贩要带着这么多人进出城门,是躲不过盘查的。

却也要防备着这人贩铤而走险,直接将人卖进云州的青楼。

“村子里可还有胆气大一些的男子,要去城中青楼妓馆打听消息。”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卖货的货郎不在,现在村子里最大的男孩十四岁,十三四岁的少年去那等地方,一不放心,二别说打听消息,只怕一开口就要露行迹,被人给害了。

林凤握了握拳,脱口道,“我去梧州送告书!陆言允去青楼打听妹妹们的消息,妹妹们的安危要紧——”

陆言允并非不知变通的书生,去追查下落会方便许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