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嘉年华 Ashitaka 2716 字 2022-08-25

救护车择近拉去市二院。车上要插喉管,岑遥帮忙按腿,被当胸踢了一脚。进抢救室,查说是急性下壁心肌梗死,这会儿就得往手术室送。家属在蜀山区,电话过去催,说是还在公交上。医生愠怒,揪了口罩直跺脚后跟,省也不是这么省的!真拎不清!真拎不清!没辙报了警。警察医师共签了委托,岑遥去窗口垫款,不小一笔,刷卡。折腾半天老杜进了导管室。

雨一点左右朝下淋,瑶海区算蒸笼揭盖。老杜爱人在大厅跌了跤狠的,岑遥见她时,她正拿块纸巾捂着漉血的下巴,穿着世纪华联的红马甲,哭腔抖颤:“杜伟玲.....”

“进手术室了。”

女人肉墩墩,横竖放区别不大,眼皮微垂,呈传统意义上的“刁滑算计”相。这类人轻易有主张,更轻易因听信某某而变更主张,口齿时蠢时灵,很难对付,也不好防。她抓挠岑遥衣领,顺势滑跪,咧嘴嚎哭。皖中岁数四旬朝上的女人哭起来,调子通常这样一波三叠,甚至连说带唱,配起词儿来。高分贝引来周围人嘈嘈切切。

岑遥拎她,“你哭没用,要去补签个字,再叫点亲戚朋友来帮忙,准备钱。现在救你老公是最要紧的。嗯?大姐。”心里则警惕,则拜佛:你他娘的可别赖掉我垫的钱。

碰上旧友属实始料未及。这算老天打了个饱嗝,吓着你了,还涎皮涎脸道起歉。

医院禁烟,有用吗?国家还禁嫖呢,哪年不扫黄。一帘之外的大厅后庭空地,九华山的香炉似的,灭烟台上密匝匝倒插着烟屁股。岑遥蹲着抽,给小何去短信,托他再帮忙看会儿生意。后庭对过是二院食堂,正赶下午三点,馒头出第一屉,稍上岁数的白大褂哒哒踩着水洼去买,捎缸稀饭,回家不开灶了。岑遥倒霉催的被谁牛皮鞋溅了一脸水点。“操。”扥袖子揩屏,朝上怒目,“我愣——”看清是穿白衣的,省下半句骂。

白衣目光在岑遥面孔上游移,最后定准,“颜——家、遥?”

其实这人变化不大:眼镜由黑框变到文朴的细框。更消瘦,更从容,更持重,更温和,更狡黠。痘疤倒是还在。去珠三角那年听旁人说的,他那年高考分数不错,考取安医大。比之湛超,岑遥遇他不需去佯装什么。但也微微有害怕,有自厌,“徐静承?”

这样的重逢,自然是越少越好。

第8章

徐静承邀岑遥去食堂的水吧坐坐。

“不算你翘班吧?”

“今天不是我值班,能走。”

水吧里坐个小阿姨,眼横斜,台面上贴张塑封的价单,最贵的果捞也才五块五,像新千年那会儿的物价。徐静承刷职工卡,要了两杯热美式。岑遥眼见那小阿姨兑粉,又从面盆里捞出根水淋淋的铁勺搅和杯子,端上桌一抿,就是杯烫嘴的烟灰水。徐静承手在桌上叠起或交叉,像也局促。不久托了下眼镜,说:“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话开篇自嘲通常不出错,“老多了吧我看着?”捏着下颌尖。

“瞎说,曲解我意思。”徐静承摇头,“你样子其实没怎么变。来看病的?”

“那就是气质成熟了。”再给自己个坡下,气氛就化瘀了,“来陪朋友。你哪个科室?”

“消化内。主要就是给人瞧管子,瞧袋子。”手从食道划向胃。

岑遥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弹舌,“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09年。我都不知道你在安徽。”徐静承揶揄他:“不然你份子钱跑不了。”

“08年之前确实不在,在珠海那边。份子什么都好说,我补给你。”岑遥笑,又问他:“有宝宝没?有了我结婚满月一起补上,省得麻烦。”

徐静承掏兜,按亮手机给他看屏保,“喏,12年生的小丫头,是个龙宝宝,小名叫月季。大名跟她妈妈姓单,女孩子起姓单的名字好听些。”他喜意上了眉梢。

追问他:“单什么?”

“单疏影。”

林逋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语文学过,岑遥还记得。

“对的,是这意思。”徐静承笑。

岑遥又仔仔细细分辨,“长得像你,尤其眼睛跟鼻梁。”

“皮死了快。刚生出来,晚晚闹夜,那哭的哟。也确实长得像我。”徐静承手背朝他肩膀一掸,“我底子都给你透光了。那你呢?单着还?”

岑遥承认:“单。”仰进椅背。

“那你算不着急的。”不声不响一刻,才问:“别说,你还在跟男的处?”

岑遥头朝窗外,“我这怪癖你还记的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