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思暮想 倪多喜 4893 字 6个月前

有人问她,为何这么久不见你家人来探望你。

她觉得苦涩,很小声说:“我已经没有家人。”

她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女儿,但她已经不能再见她。她不愿让她知道,她有个正在服刑的母亲。那将会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她没有照顾她已经很失责,怎么敢再给她干净的人生带去污点。

出狱那年已经三十三岁,在一间花店做事。

赚的钱全部寄去从前的地址,不知阿雪是否收到,未曾收到阿雪的回信。

但她仍旧执着地往那个地址寄钱寄物,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在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动力那一年遇见了谢玄清。过往人生中所有的苦难,终于都在谢玄清那里得到了治愈。

何丽珍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直至今日,仍旧不愿告诉她那些不堪的往事,她只能请求她,“阿雪,我有许多苦衷不知要怎么同你开口,但你相信我,过去这十几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阿雪,留下来好吗?”

周雪看着何丽珍眼中溢出来的泪水,她看起来不像说谎,令她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很多苦衷。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让她抛弃她这么多年。她曾经一度以为,她是否已经不在这世上,若她已经不在这世上,她尚且可以原谅她。

这天晚上,周雪一夜未眠。

她坐在床头发呆,手心里藏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何丽珍年轻时的照片,她曾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在一本书里找到。

那时候的何丽珍大约只有她现在这样大,还有着明媚笑脸。

若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她后来的人生未免太过不幸。

她想起父亲。父亲在她七岁那年就过世了,她同父亲的感情其实算不上多深。只记得父亲很爱喝酒,喝醉酒会砸东西,会骂人,骂很难听的话。

她那时很小,很害怕,躲在房间不敢出去。

父亲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她记住,她的母亲是个很会勾搭男人的□□。

奶奶也如此说,以至于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中,母亲是个极坏的女人。

她一直恨她。

周雪觉得好疲惫,一夜未眠,天亮也毫无困意。直到杨森的电话打来,她才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她接起电话,杨森在电话那头高兴地问:“阿雪你到机场了吗?几点的飞机,我来接你。”

周雪靠在床头,握着电话沉默好久,终于出声,“我可能暂时不回来。”

“为什么?!”杨森很惊讶,问:“你不是不想待在那边吗?为什么又不回来了?”

周雪道:“不是不回来。只是暂时不回来,我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暂时不回来是多久?阿雪,你不会原谅你妈了吧?你不是恨她吗?”

周雪略迟疑,道:“她似乎有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她在你的人生中缺席了这么多年是事实,无论什么苦衷都不值得原谅!”杨森说。

周雪忽然觉得疲惫,她不想再听,挂掉电话。

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七点半,窗外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白姨在卧室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问:“小姐醒了吗?准备吃早餐了。”

周雪看了眼门口,终于应了声,说:“知道了。”

她今日终于肯下楼吃早餐。起床洗漱,换了衣服下楼。

早餐是何丽珍亲手做的。她昨晚亦是一夜没睡,天没亮就下楼准备早餐。

她不知女儿喜欢吃什么,中式早餐和西式早餐各做了一份。

她原本还担心女儿不肯下楼来吃,同白姨说,如果阿雪还是不肯下来,就送上去给她,不要说是她做的。

谁知就在她忧心忡忡地摆放早餐时,白姨已经领着周雪下楼来,语气愉快地喊她,“太太,小姐下来了。”

何丽珍一愣,抬起头就看到阿雪走在白姨后面。

她连忙露出近乎讨好的笑容,“阿雪。”

周雪看了眼何丽珍,没有应她,也不知说什么。

她还不知要如何同她相处。

倒是谢玄清出来打圆场,他爽朗地笑,说:“阿雪,昨日睡得可好?你母亲特意早早起来为你准备早餐,你快来看看喜欢吃什么。”

周雪又看了眼谢玄清,跟着才走到餐桌边。

佣人替她拉开椅子,她坦然地坐下。

何丽珍见阿雪终于肯坐下来同她一起吃饭,近乎要喜极而泣,她甚至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恨不得将桌上所有的早餐都堆到阿雪面前由她挑选,说:“阿雪,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要是都不喜欢,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去做。”

周雪看着何丽珍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忽然很为她感到悲哀。她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

她随便端过一份吐司牛奶,低头吃起来。

何丽珍看着阿雪终于肯坐下来同她一起吃饭,高兴到近乎喜极而泣。

谢玄清是最了解妻子的人,他当然知道她此刻有多高兴,他伸手拉住她手,笑说:“好了,你也坐下来吧,大家边吃边说。”

何丽珍这才赶紧抹了眼泪,在丈夫旁边坐下来。

她见阿雪已经喝掉半杯牛奶,怕她不够,又赶紧给她添上。还在吃早餐,她已经开始关心午餐,问:“阿雪,你平日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一会儿出门买菜,中午做给你吃。”

这样的吃饭状态其实令周雪很有压力。她并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看着她。

她敷衍地应一句,“再说吧。”

何丽珍还想再说,丈夫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下她手,笑说:“好了好了,你也快吃吧,你们母女俩以后相处的日子还有很多,来日方长。”

何丽珍这才点点头,低头吃早餐。

早餐过后,何丽珍便着白姨出门买菜,自己则在厨房为阿雪削饭后水果。

此刻的客厅里只有周雪和谢玄清两个人。

茶几上摆放着新鲜果汁,谢玄清笑着替周雪倒一杯,说:“水果汁也是你母亲今早现榨的,喝喝看。”

周雪看着倒进杯子的果汁,沉默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看向谢玄清,问他,“你知道我母亲的事吗?”

“你是指?”

“她从前的事。”

谢玄清放下手中果汁壶,他看着周雪,沉默很久,才缓缓开口,说:“她从前经历过许多事,我不知你是指什么。”

周雪道:“她讲我父亲有暴力倾向。”

谢玄清想到妻子身上那些陈年旧伤,眼神变得阴鸷,他看定周雪,说:“说句难听的话,你父亲是个人渣。”

周雪不可置信地瞪住谢玄清。

谢玄清想起妻子经历过的那些苦难,除了心疼,惟今只能长叹一声气。

他看着周雪,告诉她,“阿雪,你该对你母亲好一点。她从来没有对你不起。相反,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周雪看着谢玄清。

谢玄清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说:“我刚认识你母亲的时候,她的经济情形很不好,百病缠身。”

周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她好奇问:“她生了什么病?

“很多旧患。”谢玄清并不多说,讲起妻子,他眼里只有满满心疼。

“我同你母亲在一起后,带她去国外治疗过三年。那三年你母亲的内心平静很多,只是仍然放不下你。她常常会头疼,医生说是因为曾经受过外物撞击。”

周雪下意识捏紧了手指,怔怔看着谢玄清。

谢玄清也看着她,替妻子同周雪说:“阿雪,我不求你能原谅你母亲在你成长过程中的缺席,我知道无论什么理由,你始终是最无辜的,你有权利恨任何人。可是阿雪,我仍希望你能给你母亲一个弥补你的机会,留下来,让我们照顾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