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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风过南国 4263 字 4个月前

这种失控的感觉,在苏嘉明的人生中只体会过两次。

上一次,是多年前沈绒在度假庄园溺水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其中真相:那次“意外”并非偶然,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是苏嘉明第一次感到失控。他发现自己还太弱小,不足以左右命运,这一发现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而这次,当他看到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沈绒时,再次被那种感觉裹挟。平日极度冷静的他,大脑也有瞬间空白。那种失控的感觉无法形容,就像面临万丈深渊。

虽然转瞬之后理智便把他拉回现实,但他绝不想第三次面对那种感觉。没有下一次。

想到这里,眼底似蒙上一层寒冰。

见他沉默,她担心他对谭信不利,再次扬声:“苏嘉明,你听到了吗?”

如今,只有她敢当面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就像小时候,她发脾气时,每每这样叫他——

苏。嘉。明。

那时的他,从来不会拒绝她。

如今,他深深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如你所愿,这次不罚他。”

她略略放下心来,眼神不再那么戒备。

但很快,他抛出一则令她震惊的信息:“医生给你做了身体检查,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你怀孕了。”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你已经怀孕五周。”

话音落下时,眼前的白色墙面忽然亮起。原来环绕着病床的墙面上安装着巨大的落地显示屏。

带着机械感的ai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是霍小姐的检查单。”

画质清晰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血检报告单与一份彩超检查报告。

虽然沈绒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具体数据,却能清楚地看到专门用红色圈出的几个字:

“临床诊断:妊娠。”

她一时无法冷静,动作牵扯到了手背上的针头,血液肉眼可见地迅速回流。她自己尚未注意,已被苏嘉明发现。

“别动。”他按住她的肩。

她茫然地聚焦视线,这才后知后觉地瞥见输液软管里一截触目的鲜红,一时僵住。

他反应很快,直接握着她的手腕,压住针孔,拔出输液针头。

悬在半空的针尖落下血滴,在白色地板上点出一星朱红,宛如雪地上的红梅。

他的指尖压住棉签,为她止血。只见他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宛如象牙雕成的艺术品,触及她的肌肤时亦是微凉。

但动作竟然分外轻柔。

圈子里谁能想到,被许多人如供奉神祇般敬畏的年轻男人,竟会亲自做这种伺候人的事,而且毫不违和。

“谢谢。”她终于回过神,从他手中接过棉签,自行按住。

他弯下腰,用一枚棉球擦掉地板上溅落的血迹,并把棉球攥在手心。整个过程很迅速,也很平静。

如果沈绒注意到这个细节,会十分惊讶:苏嘉明有洁癖,他无法忍受地上的血污可以理解,但在擦掉血滴之后,应该立刻扔掉棉球,怎么反而攥在手里?

不过,沈绒仍被怀孕一事困扰,并未留意对方的动作。

最近生理期反常地迟迟未至,她以为是自己身体状况的波动所致,没考虑过怀孕的可能性。毕竟她一直在服用短效避孕药,与程安同床时还有其他措施,避孕失败的概率极低。

怀孕令她措手不及,一时心绪恍惚。想到后续的处理,更是纠结万分。

苏嘉明一语道破:“你打算终止妊娠?”

她掐住手心,干涩的嘴唇隐隐发白。这不是容易的决定,但她默认了。

忽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后脊发凉,骤然抬首看向对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单,欲言又止:“你……”

其实她无需多说什么。在他面前,她宛如一本透明的书,想法一览无余。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衣袖口:“这件事,我会替你瞒下来,但你得抓紧时间。”

她松了口气,随即目露怀疑:“你为何帮我?”

她不信他这么好心。

他没有回答。

各种猜想闪过脑海,她很快抓住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如果她生下孩子,有着霍家嫡系血统的孩子也会成为霍家的继承人选之一。苏嘉明当然不想增加风险。

这一解释打消了她的顾虑。她迟疑了一下,终是低声道:“谢谢你。”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次她都得感谢他。

近百年来,霍周乔三大家族的主家嫡系一脉皆人丁稀薄,因此对子嗣极为看重,容不得半点疏忽。

不仅家族内部都把谋害子嗣定为大罪,三大家族之间也早有协议,代代家主必须发下重誓,无论发生何种矛盾,也不可伤及其他两个家族的嫡系子嗣,包括胚胎。所以苏荟流产之后,沈绒面临的罪名才会那么严重。

这种规矩有时严苛到变态的地步:即使是胚胎的父母,也无权自主终止妊娠。

所以沈绒的打算绝不能让霍家人知晓。只有苏嘉明能帮她隐瞒下来。

这时,有医护人员进来,重新为她挂上点滴,又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

她坐在床上,陷在柔软的被褥中,身后垫着靠枕。纤瘦的手上扎着针,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十分明显。气血不足,唇色很淡,就连领口露出的一截颈项也白得过分。

室内空气再次寂静。

苏嘉明看着她,眸光深深。当她不再对他针锋相对时,忽然显得异常单薄,像一捧随时可能在阳光下消融的冰雪。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清冷的声音响起:“姐姐,如果我把你关起来,你会哭吗?”

声线很淡,波澜不惊,却把她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她问。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底的晦暗几乎凝为实质。

那样的眼神,避无可避,不带任何玩笑性质。她心底一阵发凉,下意识地看向房门,脑海中闪过即刻逃离的念头。

“拉开窗帘。”他道。

ai收到指令,大幅的白色织物徐徐拉开,露出巨大的全景落地窗。

窗外群山逶迤,云海茫茫。

沈绒这才惊觉,原来她身在一座高楼上,高楼坐落在深山中。四周是无尽群山,终年云雾弥漫,人迹罕至。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囚笼。身在其中,插翅难飞。

她目光一乱,蓦然撞进他的眼眸。那种感觉就像遥望冰川,可见的唯有水面上显露的浮冰一角,而藏于水下的冰体深不可测。

她感到恐惧:“你,你想做什么……”

他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警告他:“你不能这么做,霍家不会允许。”

她本来不想提霍家,但唯有以霍家为名义,才能令他忌惮。

但他恍若未闻。长睫垂落,投下辨不清的阴影。

“‘白云去尽天茫茫,十二玉楼深夜凉。’这是你教我念过的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