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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风过南国 3793 字 4个月前

她最后去了一趟程安的住所,而程安尚未回来。

自从他们确定关系,她有时来此过夜。最近为了出国,暂时搬过来住。

此时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原来这里到处都有她与程安共同生活的痕迹。从餐具到小家电,从置物架到盆栽绿植,很多东西都是他们一起选购。随着时光流逝,这里一点点改变,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她即将离开,大概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墙会说话,讲出的故事大概不会太贫乏。

她在桌前坐下,从记事本里撕下一张纸,提笔写了封信。很简短,却花了不少时间。这封信,连同他送给她的求婚戒指,都留在桌上。

先前为了准备出国,行李箱都收拾好了,倒也方便。她拉着两只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过许多记忆的空间,便转身离开。

楼下停着车,谭信等在车边。

他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沉着,无论什么环境都一丝不苟,西服工整,不见丝毫褶皱,白色衬衣领口熨帖。

仿佛世上一切都随时可能改变,而他是唯一可以参照的不变坐标。

为她拉开车门时,他低声道:“大小姐,我来接您回家。”

回家吗?哪还有家。

她沉默地上了车。车启动,径直驶向机场,司机降下隔音板。

后座上,沈绒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街景,面无表情。她知道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霍家祖宅坐落在j市远郊,那是她童年和少年时期最熟悉的地方。虽然这次她不必回祖宅居住,但应该也只能生活在j市范围之内。

一个薄如纸板的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

谭信静静道:“这些住宅可以直接居住,供您选择。如果都不合适,请告诉属下您的要求,属下会尽快安排。”

她低下头,指尖划过平板屏幕,心不在焉。

平板上显示的几十套住宅都位于j市,有花园洋房,欧风独栋别墅,中式园林别墅,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大平层……各种类型都具备。每套房子都配有照片、视频、设计图、文字说明。

很像精致版的售房介绍,但其中不仅展现了房子的优点,也直接说明了缺点,毕竟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东西。

她无心细看,但随手一翻就能发现,所有装修设计风格都符合她的审美,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对比自己这几年辗转租住的蜗居,她想起那句古话: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手机微信群里,以前的同事正在讨论买房的压力、房贷的计算……

普通人辛苦打工一辈子也只能望洋兴叹的豪宅,此刻却像廉价的白菜一样供她随意挑选。

贫者取之尽锱铢,富者用之如泥沙。而一旦剥下霍家大小姐的身份,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

“我想自己找公寓租住。”她认真道。

谭信道:“您是霍家大小姐,衣食住行与安全保障有很高标准。其实先生希望您回祖宅居住。”

他说得委婉,但她能清晰解读其中意思:现在回归霍家,让她独自居住已是“法外开恩”,不会允许她继续租住在平民的蜗居里。

“那无所谓了,就这个吧。”她指尖轻轻一点屏幕,便敲定了。

那是所有备选项中最低调的一个,高级住宅小区内的套房。

“好的。”谭信应下。

沉寂须臾,她又道:“在j市,我会另找一份工作。”

为了出国,之前在c市环美的工作已经辞掉。

谭信保持缄默。

为了解释原因,她又补上一句:“我想尽快找些事情做,否则会闲得无聊。”

刚说完就觉得有点画蛇添足。不敢再描补,只能维持平静神情。

还好,谭信似乎没有察觉,至少他什么也没说。

她暗暗松了口气,车厢内重归寂静。

这辆车是订制款,看似普通的低调车型,内里却很舒适。脚下铺着羊毛毯,空调温度适宜,出风口的香薰片气息十分清淡。

车行穿过一重又一重隧道,光线忽明忽暗。

窗外光影变幻,沈绒靠在座椅上,心里空落落的,思绪渐渐飘远,忽然想要说点什么,并不指望得到回应。

她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一只小鸟,从小就生活在巨大的笼子里,被人饲养。你想逃,但逃不出去,似乎唯一的选项就是接受命运,安心待在笼中,继续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会怎么做?”

沉默持续了一会。车内很静,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些,或许是因为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当她以为对方不会开口时,谭信缓缓道:“从出生开始,其实每个人的自由都很有限,或许并不比笼中鸟儿好上多少。”

是啊,影响人一生的很多重要因素,从一开始就基本确定,很难改变。比如性别、性向、外貌、遗传疾病,又比如时代、地域、家境、社会环境、家族责任……

她点点头:“笼子外的人类也未必自由。”

车行经过一段冗长的隧道,光线暗了下来。

她轻叹一声:“但鸟儿还是希望飞出笼子,笼外的自由或许更多一些。”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单凭鸟儿的力量,根本无法逃离樊笼。

没想到,对方轻声道:“未必没有希望。”

她不解:“真的有希望逃出笼子吗?”

隧道内的灯光忽闪而过,一明一暗地交替着,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浪。

光线透过车窗打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眸中阴影看不分明。

他动了动唇:“不一定要逃。”

“嗯?”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寡言的男子,这次罕见地说了许多,虽然语气平淡得像在照本宣科。

“有这样一种说法:控制行为所构成的关系,并非‘施害’与‘受害’那样简单。当你开始试图控制什么,它就占据了你的精力,牵动着你的情绪。即使你成功了,其实你也已经反过来被它制约。控制程度越深,被牵制的程度就越深,其实双方谁都不是自由的。”

她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鸟儿真能反过来控制笼外的人吗?可行性似乎太渺茫。

更重要的是,鸟儿只想要无拘无束的自由,不想控制任何人,因为每种控制都是一重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