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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风过南国 8421 字 4个月前

“这里风景很好,也无需应酬。”对方不介意她的沉默,望向夜空,神色平和,“比在宴会厅里更令人心情舒畅。”

她深有同感。

静了一会儿,男子忽然抬腕看了看表:“烟花表演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远处便响起砰然炸裂声。大片大片的特制烟花从湖畔升上夜空,与湖中倒影连成瑰丽的梦幻世界。

在高处看,漫天璀璨烟火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接住。

沈绒问:“你提前知道?”

男子点头:“晚上九点零五分,是景小姐的出生时间点。景小姐每年的生日宴,都会在这个时刻燃放烟花,我见过几次。”

看来他大概是景家的亲戚。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的每句话都很得体。虽是初次见面也如同故友,不会让人有半点不适。

谈及自己时,男子道:“霍小姐大概不认得我,我叫……”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大小姐。”

绕过栅栏花架走来的人,是谭信。

被打断的男子有些意外,随即低下头,恭敬道:“谭先生好。”

谭信没有看他,只平静道:“大小姐已有婚约。”

越是平静无波的语气,越令男子惶恐。

被拆穿了目的,他立刻道歉:“实在抱歉,我不知此事,以后不会再打扰霍小姐了。”

说完便匆匆告辞离去。

看到这里,沈绒岂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霍家大小姐的身份足以令许多男人蠢蠢欲动,因为一旦成功便是乘龙快婿。

但她没把别人设想得太坏:“或许是偶遇。”

偶遇之后才起了心思。

谭信委婉提醒:“那人的衣着,应该不是巧合。”

衣着?沈绒仔细一想,恍然发现周即温的日常装束便是类似风格,难怪她觉得眼熟。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以前恋慕周即温。

她苦笑道:“那是很多年前了。”

“但刚才您似乎仍很关注周公子。”

她哑然。之前在宴会厅里,她的确盯着周即温看了一会儿。那是因为他令她想起程安,没想到衍生出了这样的误解。

烟花表演仍在继续,一道道星光接连下坠,照得整座花园忽明忽暗。

这里不比室内,沈绒只穿着单薄的礼服,忽然觉得有点冷,抱紧了手臂。

谭信适时递来一条宽大的阿尔巴斯山羊绒披肩,他总是这么周到。

“谢谢。”

裹上柔软厚实的披肩,她的身体骤然温暖了许多。

变幻颜色的火光交替着照亮他的脸庞,他静静道:“景小姐与周公子邀您今晚在此留宿,明天一道去马场骑马。”

沈绒不意外。这种生日宴会通常都有后续活动,邀请部分宾客留下参加。之前谭信帮她请了三天假,显然就是做好了准备。

说起来,以前她还挺喜欢骑马这项运动。但自从离开霍家,就没有这么奢侈的机会。

她拢了拢肩头的羊绒织物,答应下来:“好,明天我去马场。”

只听砰然一声,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压轴的总是格外盛大,绽放到极致后,花火散作万千星屑纷扬洒落。

她抬首仰望,似在观赏,又似在等待谢幕。

当夜空重归寂静时,谭信已然离开,就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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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

周家的私人马场距离观景楼不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连绵不绝的山脉森林。

马场占地极大,绵延二十多公顷,除了赛区、训练区,还有大片牧区,在两百年前是王公贵族们狩猎的围场。

整片草地放眼望不到尽头,阳光灿烂,凉风阵阵吹拂着绿草。

沈绒到达时,不少宾客都来了,言笑晏晏,轻松宛如郊游。有人在草场上骑马溜圈,有人待在场边的遮阳看台休息区。

沈绒无意社交应酬,直接去更衣室换上骑马装,盘起头发,戴上头盔。定制的骑马装贴合身形,红白相间的服饰配上长靴,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添了几分飒爽英气。

马场的工作人员带她选马,向她推荐的都是体态优美、性格柔驯的温血马,这是很多女宾的需求。

但沈绒自有想法,她看中了一匹金黄骝色的赛级纯血马。它的肌肉线条流畅,出蹄轻快有力,速度和稳定性都不错。

她伸手轻抚它的额头,又顺了顺毛。马儿受到抚摸,蹭了蹭她的手,似乎颇为享受。

工作人员迅速装上马鞍。

她正欲牵马出栏,便听到熟悉的声音:“绒绒,你来了。”

回过头,只见周即温走了过来。

他穿着英式骑装,白色丝质衬衣,黑色对扣马甲。黑色马裤与及膝小牛皮长靴,更显双腿修长笔挺。他本就优雅温和,宛如老派绅士,如此装束愈发风度翩翩。

沈绒看在眼里,想起的却是程安。除了容貌,他们有太多的不同。普通人很难拥有周家公子的清贵气质,周即温身上也缺少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绒绒好像比之前瘦了。”周即温凝视着她,态度亲近而不亲昵,像关心邻家妹妹的大哥哥。

与程安分手后,沈绒的确清减了些。

她不在意:“瘦点胖点都无所谓。”

只要在健康范围之内,她都可以接受。不像少女时期,情窦初开,格外重视自己的外貌体型,体重稍稍增加都是天大的事情。

“绒绒长大了啊。”他感叹。

这话说得,仿佛她才刚刚成年。

她哑然失笑,换了个话题:“最近周奶奶还好吗?”

“奶奶最近在西郊的庄园里静养,身体还好,精神也不错……”

两人延续着家常话题,又聊了几句,沈绒脸上始终维持着客气的礼仪性微笑。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全心全意恋慕着他的女孩子。时光如水,推动着他们身不由己地向前漂流。无论她还是他,皆不在原地。

把马牵进跑道之后,马儿不耐烦地喷着气,用前蹄刨地,发出声响。

她委婉暗示该结束谈话了。

他柔声问:“要帮忙吗?”

他可以扶她上马。

“谢谢,不用。”

她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收好缰绳,按住前鞍,踩着一侧的马镫翻身而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以前太熟悉项运动,记忆并未消失。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紧了紧缰绳,控制着马头方向,两腿夹住马肚。

马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感受着马背的起伏和迎面吹来的风,顿觉天地开阔。她从小就对那些所谓的“适合女孩子学习”的才艺缺乏兴趣,不会唱歌跳舞,不会琴棋书画,却偏偏喜欢骑马。

记得霍白还感叹过,说她像小马驹似的,生性自由,不喜约束,得养在广阔的地方。

这话没错,她不想做笼中之鸟,只愿驰骋在无边的原野上。

周即温也翻身上马,驾着马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始终没有超过她。

过了一会儿,她勒住缰绳,渐渐停下。马轻轻打着响鼻,喷出热气。她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

他也放慢速度,停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明显是在保护她。

她调转马头,无奈道:“谢谢你。但我没忘该怎么骑马,真的不必担心。”

他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记得她刚学骑马时,差点摔过一次。当时他也在场,被吓到了。后来,在骑马时关注照看她,渐渐成为他的习惯。

望着她骑马远去,他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惘然神色。

摆脱了周即温,沈绒终于感觉恢复自由。

马场很大,跑起来十分痛快,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找回从前的感觉,筋骨舒展了不少。

她正策马飞驰,有人骑着马从后面追赶上来。起初她尚未在意,直到那人故意与她并驾齐驱。

她侧头一看,竟是乔泽。

察觉她的目光,他偏过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眼尾微微扬起。

明媚的阳光下,他穿着骑装,锃亮的长靴踩在马镫上,容貌俊美,很是养眼。再加上马匹通体毛色雪白,仿佛就是对“白马王子”一词的最佳诠释。

她扯了扯缰绳,马长嘶一声,减速缓行。

乔泽也缓了下来,依旧驭马与她并行。

他先开口:“又见面了,沈小姐……不,现在应该叫霍小姐。”

“你是乔家人?”她问。

他笑意慵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直接公布答案就不好玩了。我看霍小姐骑术精湛,不如我们比试一场。若是霍小姐赢了,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里是周家马场,并不对外开放。既然乔泽在此,大概率是宾客身份,她只要问问周家的人,便能获知他的身份。但她本就喜欢骑马,有人愿意陪她玩玩,她不介意输赢。

“好,你想怎么比?”她爽快地问。

“就比速度吧,三千米可好?”

她点头。

“霍小姐需要休息准备一会儿吗?”

“不用。”

他笑道:“那就开始吧。”

跑道上,一场临时的双人赛马就这样开始了。

沈绒拉着缰绳一踢马腹:“驾!”

“吁——”马匹嘶鸣一声,急速冲出。

她倾身向前,用力勒紧缰绳,马鬃宛如绸缎般飘扬起来。猎猎风声擦过耳畔,两旁景物飞快地被抛掷身后,化为模糊的背景,唯有眼前的赛道格外清晰。

乔泽也是熟手,动作利落,跑起来风驰电掣,姿态潇洒。

两匹骏马竞相追逐,并驾齐驱。场外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场比赛,甚至响起了加油叫好声。

沈绒充耳不闻,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感受上。马背的不断起伏传递着澎湃的生命力,身体保持一致的节奏,如随波涛。如此酣畅淋漓,这场比赛便十分值得。

最终还是乔泽技高一筹,率先抵达终点。

两人下马,摘掉头盔和手套,走出马场,来到休息区。乔泽从侍者手中取了两瓶温热的饮料,递给沈绒一瓶。

刚才出了身汗,需要补充水分。她接过保温瓶:“谢谢。”

“美女太客气了。”

适合剧烈运动后饮用的碱性饮料,富含无机盐,有种淡淡的咸味,却不难喝。

一口气灌下不少,她放下瓶子:“刚才你赢了,我愿赌服输。”

“若非霍小姐这些年疏于练习,胜负尚未可知。”

她摇摇头,客观评价:“你骑得很好,尚未展现所有实力。其实不必故意让我。”

对方眸光晶亮:“哎,没想到被看出来了。其实比起大多数千金小姐,霍小姐的骑术已经很好。”

她实事求是道:“她们对骑马没多大兴趣。”

休息区的看台上视野极佳,坐在桌边可以俯瞰整个马场。正如她所言,此时的马道上仅有寥寥几名女宾。

“是啊,有点乏味。”乔泽轻笑着,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慵懒质感,“对了,霍小姐还不知我的来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乔泽,乔先生的养子。”

沈绒一愣,迟疑道:“哪位乔先生?”

“当然是那一位。”

在这个圈子的公开场合,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譬如唯有霍白被尊称为霍先生,同样也唯有乔家家主被尊称为乔先生。

她原本猜测乔泽来自乔家旁系,没想到他竟是乔家家主的养子,太意外了。

面对她的惊讶神情,乔泽不介意地耸耸肩,解释道:“我十六岁时就被乔先生收养了,但之前一直待在国外,最近才回国。国内没几个人认识我,很正常。”

这说法乍听上去没问题,却不能细究。比如,为什么乔家家主一直秘密地把养子安置在国外?

乔家家主名为乔知年,年纪与霍白相仿,至今未婚,更无子嗣。前几年隐约有传闻,说他私下收养了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儿子。但这养子从未公开现身,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相信的人不多。由于乔知年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怀疑所谓的养子其实只是他的娈宠。

总之,人们默认乔知年终究会按照家族惯例,从乔家旁系过继儿子,以继承家业。近几年来,惦记着继承人选的乔家旁系可不少,私下里早就暗潮汹涌,各种明争暗斗,向乔知年献媚邀宠。

如今乔泽突然出现,乔家的继承问题就增加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沈绒能想象,这个消息定然会引起乔家旁系的巨大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