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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风过南国 8421 字 5个月前

不过这些都与沈绒无关。连霍家的事她都没兴趣理会,更别提其他家族。于是她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说辞,不代表其他听者也能如此淡定。刚才她一出现在休息区,就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乔泽这番话被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许多人大受震动。

这个全然陌生的年轻人,真是乔先生的养子?这是盘桓在众人心头的最大疑虑。

正好在这时,景家两姐妹与周即温一道进入休息区。他们先与沈绒礼貌寒暄,随后转向乔泽。

景棠的话消解了众人的猜疑。她客气道:“没想到乔公子也来了,真是稀客。不知乔先生近来可好?”

近些年,乔家家主深居简出,外界鲜有机会探知其动向。有传言说乔知年抱恙在身,避世养病,但这类传言谁都无法证实。景棠这一问,顿时令不少宾客竖起耳朵。

乔泽含笑道:“他挺好的,感谢景小姐的关心。”

景棠又客气了两句。

乔泽的身份得以确证,立刻成了香饽饽。很多宾客跃跃欲试,想与他攀交。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沈绒身上,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周即温不着痕迹地靠近沈绒,阻挡了乔泽的目光。

乔泽看了周即温一眼,眼底神色玩味。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在宾客中引发一片哗然——

“霍小姐出身名门,气质出众,骑术还这么好,令我一见倾心。”

乔家养子公开向霍家小姐示爱?这可是大新闻。很多人都想到:如果乔泽真有希望继承乔家,与沈绒堪称门当户对。

但沈绒没当真,淡然道:“乔公子别开玩笑,我们还不熟。”

乔泽叹了口气,又忽而展颜一笑:“霍小姐觉得与我不熟,我却觉得宛如重见故人。缘分这事本就难以解释,一见钟情也不罕见。将来还有许多时间,足以让我们彼此熟悉。”

这话等于公开宣言:他有意追求沈绒。

难道真是一见钟情?成年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童话。

有人立刻想到,乔泽这一招不可谓不明智。若他能娶到霍家小姐,等于与霍家联姻,获得助力,那他继承乔家的可能性就会显著提升。

沈绒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相信乔泽所谓的“一见钟情”。即使相信,她现在也无心谈情说爱。

“霍小姐觉得我将来可有希望?”乔泽含笑询问。

她语气淡淡,避重就轻:“乔公子未来鹏程万里,不是我能预期的。”

有侍者端着香槟走过,金色酒液在水晶杯中旋转。

乔泽从托盘上取了一杯给自己,又递给沈绒一杯:“承霍小姐吉言。”

沈绒正考虑如何婉拒,有人率先伸手接过递来的酒杯。

“绒绒不能喝酒。乔公子这一杯,我替。”周即温接过酒杯便仰首一饮而尽。

乔泽眼尾上扬,笑意微妙,拖长了声音:“看周公子如此关心霍小姐,若非景小姐就在这里,我还以为霍小姐才是周家未来的少夫人……”

这话太失礼,即使只是作为玩笑。

刚才还觉得乔泽颇有心机的围观者,随之改变态度,给他贴上了“口无遮拦”的标签——就算急于追求霍小姐,也犯不着因此得罪周公子。

身为被冒犯的对象,周即温没有立刻发声。景棠也依然带着温婉的微笑,站在未婚夫身旁。

沈绒皱眉,正想反驳,只听乔泽话锋一转:“……但霍小姐明明即将与苏公子订婚。”

在这个圈子里,姓苏的男人很多,能被称为“苏公子”的却再无第二人。

沈绒即将与苏嘉明订婚?围观宾客心中再次掀起巨大波澜。

首先出声的是景玫,她不能置信:“乔公子是在开玩笑吧?”

乔泽勾了勾唇,笑得玩味:“当然不是玩笑。据我所知,苏公子以前就是霍小姐的童养婿,难道不是吗?”

在场一些年纪大些的人都还记得,苏嘉明幼时曾被嘲讽为童养婿。现在谁也不会把这放到明面上说,更不敢在当事人面前嚼舌头。而乔泽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唯恐天下不乱,轻易打碎禁忌。

沈绒想否认,但不能否认。在逃离霍家之前,她必须假装接受现实。

而她的沉默,看在众人眼里便等同于承认。

人们喁喁私语,交头接耳,隐晦地交换目光。

之前圈内有种普遍的观点:苏嘉明将成为霍白的养子,以养子身份继承霍家。如今看来,他应该会以入赘女婿的身份继承家业,更名正言顺。

宾客们纷纷上前祝贺沈绒,“佳偶”、“缘分”、“天作之合”之类的赞美与祝福不绝于耳。

沈绒勉强敷衍过去。

不远处,景玫咬着唇,心情复杂。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啻晴天霹雳。

之前她猜测苏嘉明是霍白的私生子,与沈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故而从未想过这两人之间会有婚姻的可能。但事实是苏嘉明与沈绒有婚约,这就意味着景玫先前的猜想错得离谱。苏嘉明与霍白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否则霍白怎会同意如此荒唐的婚事?

而这场婚事,完全打乱了景玫对未来的规划。她避开人群,悄然退场。

临走前,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被景棠看在眼里。景棠很清楚妹妹对苏嘉明的痴迷,目光里不禁多了一丝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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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景楼内,会客厅里布置得十分舒适,有柔软的沙发和一座环绕型的吧台。

吧台内的玻璃酒架上,各种酒瓶五颜六色,高低错落。这些美酒来自世界各地,标着各国文字。一排排射灯照亮酒架,灯光打在瓶身上,折射出琉璃似的色泽。

此时的宾客大多还在马场上,这里唯有一人,正是独自离开马场的景玫。

她坐在吧台前,交叠着双腿,细跟鞋衬托着洁白的脚踝。

低头看着调酒师推过来的杯子,她一时恍惚。

高脚酒杯里盛着调味气泡酒,杯缘处粘着半圈盐霜。酒精浓度很低,只能解闷。其实她更想喝点烈酒,但理智不肯任由她放纵自己。

她晃了晃杯子,饮下一口,聊胜于无。

杯中冰蓝的液体近看像海水,映出向她走来的人影。

竟是乔泽。

作为乔家家主养子,此刻他应是宾客中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为何独自来到这个僻静的地方?

坐到她身边的高脚凳上,他点了一杯威士忌。

调酒师取出一只浮雕珠光玻璃杯,用夹子把小冰球放进杯中,再倒入威士忌。琥珀色的烈酒一遇到冰块,细小的气泡纷纷往上冒,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酒杯被推到乔泽面前。剔透的冰球沉沉浮浮,露出一点球面。

乔泽端起杯子,侧着身子向她微微一笑。

目光流转间,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漂亮得带了几丝邪气,似能勾人心魂。这番姿态,别人做来是轻佻,落在他身上却很优雅。

若非她心中早已有了别人,大概免不了因他心动。

他终于开口:“景小姐这样的美人,在这里独自借酒浇愁,未免可惜。”

她很熟悉这样的搭讪套路,并不点破:“乔公子说笑了。无聊时小酌一杯,也是人生乐趣。”

但他接下来的话,在常规剧本之外。

他嘴角轻勾,声线压低:“苏公子即将订婚,对景小姐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吧?”

对方知道她的心思,景玫不意外。她从不故作矜持,没想遮掩自己的目标。但乔泽与她素不相识,故意找她说这事,不可能只是为了聊天。

于是她示意调酒师和其他侍者离开,把门关上。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她与乔泽。

“乔公子不妨直言。”她道。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他这样说着,神色间却无半点犹豫,语气悠然,“若是苏公子与别人结婚,那不妨事。霍家家主养一两个外室,都很正常……”

这话没错。比如沈宛去世之前,霍白就和苏荟在一起了。这事在圈内是半公开的,很多人都知道。作为霍白的外室,苏荟的地位虽不及沈宛,却同样有着名分,外人不敢轻视。

只听乔泽继续道:“但苏公子将以入赘女婿身份继承霍家,这就不同了。首先,按照霍家入赘的规矩,他的配偶只能是霍小姐,不可能再有别人。即使霍小姐去世,也不能另娶。其次,在婚姻存续期间,明面上他必须尊重霍小姐,不能蓄养外室。

“当然,如果霍小姐允许,苏公子可以有一些地下情人。但我猜,景小姐应该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吧?”

这番话正中靶心,说中了景玫胸中的郁结。

她是景家私生女,不可能直接嫁与苏嘉明为妻,但只要能先做外室,将来就不无机会,或许能像苏荟那样逐步上位。

他与谁结婚都可以,但为什么偏偏是沈绒?这个消息令景玫的计划骤然落空。她不是恋爱脑,不会为了爱情就乐意一辈子做无名无分的地下情人。她不甘心。

“乔公子为何对我说这些?”她问。

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有意无意地摇晃着酒杯。

杯中涟漪漾开,圆融的冰球晃来晃去,轻轻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我与景小姐有一个相同点:不怎么喜欢霍家的这场婚事。”

想起马场休息区里他对沈绒的表白,景玫眼波微澜:“难道乔公子对霍小姐尚未死心?”

他懒洋洋地笑着,神色有几分意味不明:“为什么要死心呢?他们尚未订婚,订婚也不是结婚。就算结婚了,婚后的年月还长得很,事在人为。若能在霍小姐与苏公子之间制造一点隔阂,那就是好事,所以我想助景小姐一臂之力。”

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令她心跳加速:“乔公子想怎么帮我?”

他把一只塑料小瓶放在吧台上。瓶子大约两寸长,有点像眼药水瓶,但没有文字标记。

“这是什么?”她问。

他看上去那么温柔多情,说出的话却暗藏危险:“这是一种难得的特效安眠药,无色无味,无副作用。只需小小一滴,就能让人睡足三四个小时,动静再大也不会醒来。最妙的是,它在人体内的新陈代谢很快,二十四小时后就检测不出任何痕迹。”

他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向她推销药物。

她试探着问:“乔公子的意思是……”

“没错,我建议景小姐对苏公子下药。”

她虽大胆,却也被吓了一跳。不止是她,所有觊觎苏嘉明的女人都一样,她们或许会想方设法地勾引他,却没人敢打这种主意。因为得罪过他的人,下场往往很惨……

想起圈子里那些相关传闻,景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撇清道:“乔公子别开玩笑,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对方轻轻笑了:“景小姐以为这是什么事?”

她一愣:“男欢女爱之事,应该讲求你情我愿……”

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水珠凝结在杯壁上,触手微凉。

“景小姐误会了,我不是建议你自荐枕席。那只会适得其反,害了景小姐。苏公子那样冷情的人,不会因为春风一度就认为自己该对女方负责。”

“那乔公子的建议是什么?”她不禁好奇。

“我曾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女人如果出生在这个圈子里,那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三个男人:父亲、丈夫和儿子。父亲和丈夫决定了她前半生幸福与否,但最终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儿子。”

这话不无道理,苏荟就是一个现实例证。她之所以能从外室变成继室,据说就是母凭子贵。沈宛刚下葬不久,苏荟就进了霍家的门,当时她腹中的孩子功不可没。

景玫并不愚钝,稍一琢磨,就推测出乔泽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让我怀上孩子?”

对方好整以暇地点头:“如今科技昌明,在冷冻条件下,精子长期保存不是问题,随时可以做试管婴儿,孩子的性别也能自主决定。只要景小姐取得精子,就等于有了儿子。”

景玫垂下头,暗自思量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如果只是趁苏嘉明沉睡时取些精子,他醒来后应该不会发觉。那样的话,可以等到孩子出生,再让他知晓。届时木已成舟,面对亲生孩子,他总会心软吧。

只要孩子能进霍家,作为孩子的生母,她的地位就不会低,处境远好于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下情人。

但沈绒容得下这个私生子吗?如果她不允,孩子就进不了霍家的门,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扪心自问,如果景玫是霍家小姐,她没法大度到允许丈夫的私生子进门,因为这会损害自己孩子的利益。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乔泽补充:“我还可以附赠一则珍贵的消息。”

“什么消息?”

“霍小姐不想要孩子,尤其是她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眉心一跳,不能置信:“这个消息确定为真?”

他点头:“霍小姐对此态度坚决。”

他似乎没有理由骗她。至于消息真实与否,将来她还有时间慢慢验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原本平静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如果这是真的,那真是不容错过的天赐良机!

只要她能生下儿子,获得苏嘉明的宠爱,她的孩子甚至有机会被过继,成为霍家继承人。还有比这更好的未来吗?

杯中的冰球逐渐消融脱形,浮在酒液之中,仿佛一座小型冰山。

见她意动,乔泽含笑提醒:“据我所知,苏公子还会在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就要离开。机不可失。”

一旦苏嘉明离开,景玫要给他下药就太难了。如今却是天时地利人和:这里是周家的地盘,伺候宾客的下人都是景家的人手。这种情况下,她才有机可趁。

但她还在犹豫。很多人敬畏苏嘉明,都是事出有因。甚至有人说他冷酷残忍,六亲不认,怀疑他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

简而言之,算计他,风险很高。

知她所想,乔泽谆谆善诱,宛如引诱浮士德献出灵魂的魔鬼:“恋慕苏公子的女人有很多,漂亮的、聪明的、大胆的都不少。景小姐,你知道我为何唯独选择帮你吗?”

“为什么?”

“因为景小姐有其他女人没有的优势——你是周公子的小姨子。凭着这段姻亲关系,周家就会成为你的保/护/伞。就算计划失败,后果也可以承受。在面对风险时,景小姐的顾虑应该比其他女人少很多。而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

没错,她太知道自己的有利条件。就算计划失败,只要她躲藏在周家的羽翼庇护之下,就不至于跌得粉身碎骨。霍家与周家是世交,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剑拔弩张。他会原谅她的。

其他女人不敢做的,她却可以一试。

他猜到了她的选择,不出所料。

凝视着吧台上的塑料小瓶,她最终伸出手,把它攥在掌心,就像攥紧了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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